靈武城外壽安軍中, 今日來了一位客人。
身穿一身黑底金線胡服的李長安原本正在巡視營地,聽到手下的執戟衛來稟告說李光弼在帥帳中等著她便匆匆趕了回來。
撩開簾子,李光弼已經在帳中等著李長安了, 看到李長安進來, 李光弼便要起身迎接,節度使實權雖大, 可品階隻有二品,公主這個名頭雖然沒有實權, 卻是實打實的一品。
李長安揮揮手:“將軍不必多禮,不知將軍今日有何事來找我?”
節度使平時忙得一塌糊塗, 李光弼又才剛升上節度使沒多久, 正是忙的時候, 倘若沒有事情也沒必要親自來軍營中尋她。
聞言, 李光弼露出了一張苦瓜臉,隱晦表達了一番他軍中這段時間的動蕩。
“臣也知道他們也是立功心切, 可總歸臣手下六萬餘朔方軍也不能沒了將領。”李光弼無奈道。
軍中將領莽夫不少, 可人精也不少, 不少人能看出來壽安公主圖謀甚大。一邊是已經登上節度使位置,官職眼看著到頭了的他, 一邊是剛開始發育,未來說不準能窺伺那個位子的壽安公主,是在他手下拚死拚活跟其他將領爭奪上進名額,還是趁著壽安公主剛開始發育雪中送炭一番, 混個元老,兩個選擇並不難選。
李光弼頗為無奈:“不僅是將領,還有軍中士卒也是人心浮動……朔方軍又不是外人,公主還是高抬貴手, 去其他地方征兵吧。”
李光弼這句話是把投誠的心思擺到了明麵上。朔方軍不是外人,那就隻能是內人了。
不就是跳槽嘛,旁人跳得,難道他跳不得?
李長安挑眉,笑道:“李將軍是大唐的將軍,我是大唐的公主,李將軍手下的將士是我大唐的將士,自然不是外人。”
兩個人誰都沒提坐那個端坐在高堂之上的那個如今大唐江山真正的主人。
既然成了自己人,李長安也就放鬆了,她還挺好奇李光弼為什麼忽然就投了她。
先前因著王忠嗣的關係,李光弼和她關係親近,可那也僅限於曖昧關係。
有朝一日李長安想要起兵,李光弼會願意出兵協助她,但是平時也不會主動幫她做事,二人屬於同盟關係。
今日之後便不同了,李光弼投誠自願做她的臣子,她和李光弼的關係便成了君臣關係。
“我還以為要等到我一戰成名之後,李將軍見我能文能武,人中龍鳳,才會虎軀一震,歸附於我。”李長安碎碎念道。
她甚至連怎麼一戰成名都開始著手準備了!
李光弼奇怪道:“臣是找主君,又不是找主帥,為何要公主一戰成名才會投入公主麾下?”
咱們大唐不就隻有太宗皇帝馬上打天下嗎。開國的高祖皇帝都是老實坐在龍椅上讓兒子女兒南征北戰孝順他呢。上馬能打天下,這是什麼對帝王的要求標準嗎?按照這個標準來,豈不是從高宗到如今的聖人沒一個符合的。
李光弼認真思考起按照壽安公主這個標準,曆朝曆代一共能選出來幾個皇帝。
在得知對自己如師如父的王忠嗣將軍被那個昏君以莫須有的罪名投入牢中嚴刑拷打之後,他一氣之下便打算投靠太子李亨坐實了“交構東宮、圖謀帝位”的罪名,還是後來知道王忠嗣將軍被壽安公主帶回了洛陽,他才又按耐住了投靠太子李亨的心思。
後來又得了王忠嗣的書信,他就順著這個機會和壽安公主搭上了關係,而後壽安公主來到了朔方,又送了他一個人情讓他成為了朔方節度使。
能讓李林甫願意把他身上的節度使位置讓給自己,單單這份心機手段就比太子強多了,起碼據李光弼所知,太子李亨每次和李林甫對上都是李亨吃虧。
李光弼也不擅長政鬥,可他也能得出壽安公主能從李林甫手中占到便宜,太子沒法從李林甫手中占到便宜,所以壽安公主大於李林甫大於太子李亨這個結論。
壽安公主到了朔方之後也沒有仗著身份乾涉朔方軍政,而是自己從頭做起組建一支軍隊,還開辦工廠改善民生,從中原運糧過來平衡糧價,甚至還打算組織百姓發展畜牧……雖然隻有短短半年,可整個靈州的風貌已經與先前截然不同了。
太子李亨有沒有這個治理地方的本事他不知道,但是壽安公主李長安治理地方的本事就擺在他麵前。
從李隆基不辨忠奸把王忠嗣下獄的那一日起,李光弼就沒有了對這一位大唐天子的忠誠。李光弼從小在邊關長大,都沒見過幾次李隆基,對李隆基可不像王忠嗣那樣還有父子之情可以消磨,倒是對王忠嗣的那一份亦師亦父的情誼催促著他報仇。
他對大唐忠誠,可大唐的天子卻不一定要是李隆基。比起看著不太中用的儲君李亨,還是壽安公主更有明君之相。
李長安卻覺得仿佛缺了一點什麼一樣。
咱們大唐怎麼能不看軍功呢!上馬能打天下,下馬能治天下,這不是明君的基本要求嗎。可惡,我辛辛苦苦照著史書學習當明君,結果你們對我的要求居然這麼低。
我沒學之前你們這麼說就罷了,我該學的東西都學完了,這麼多年來辛辛苦苦除了學習怎麼當明君的理論知識就是宵衣旰食在各個地方實踐,結果現在你們說對君王要求不高,這怎麼能行呢!
李長安麵色嚴肅:“上馬能打天下,下馬能治天下,這才是對英明君主的要求啊。”
李光弼有些迷茫:是……嗎?
他對大唐下一任君主的期望就是希望下一任的天子能夠不要輕易聽信讒言,不辨忠奸。最好能知人善任,體恤將士和百姓。
然後就沒有了。
“是啊。”李長安誠懇的看著李光弼,“將軍可知為何太宗皇帝不忌憚臣子,可如今的聖人卻忌憚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