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思忽然開口了,李長安抬起的腳收了回來,身體卻依舊背對著阿布思。
阿布思自顧自開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先前阿布思總是沒日沒夜懷疑他這幾年是不是抉擇都做錯了,又焦慮他的生死和部落的未來,連日焦躁不安心緒混亂,如今驟然確定了自己的死期,也托付好了後事,胸口的這塊石頭徹底砸了下來,他反而平靜了。
“我先前聽說過你,有一些突厥人在你的手下乾活,他們參加了一個人才引進計劃,突厥人很會養牛羊和馬匹,他們分了房子,就不願意跟著我離開了。”
阿布思抬頭盯著李長安的後背,語氣複雜道:“先前連我都不知道他們是人才。”
他以為隻有弓馬嫻熟,身強體壯才是人才。
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你那些大字不識一個,射箭都射不準的族眾被當做人才引進去了彆處,還給他們分了房子發了牛羊。
阿布思當時覺得詫異極了,畢竟草原上人人都會養牛羊,不會養牛羊的人一千年前就被餓死了,根本不會有後代能傳下來。這些草原上遍地都是的人也能叫做人才嗎?
隻是當時阿布思做了一個在他現在看來愚蠢無比的決定,他讓人悄悄把這個消息按了下去。就像安祿山不想範陽的人口外流一樣,阿布思也不想他部落的人口外流。
他當時被安祿山逼的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也沒時間去多在意旁人。直到今日再遇到這位壽安公主,那一段曾經被他隨意扔到一邊的模糊記憶才又被他從腦子裡扒了出來。
“日後北方邊塞會著重發展畜牧,對畜牧人才需求很大。”李長安終於開口了。
“日月所照,皆為王土,王土之民,皆為唐人。大唐足夠大,足以讓所有百姓安居樂業。”
阿布思苦澀道:“那就好。”
再也沒有突厥人了,往後隻有大唐人了。
李長安離開了營地。
阿布思召集了自己的妻兒和親信,告訴了他們自己的打算。
儘管他的親信沒有把輕鬆擺在明麵上,可阿布思依然能感受到他們鬆了一口氣。有地方可去,總比流浪好。
隻有阿布思的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眼中滿是擔憂。
阿布思牽住了妻子的手,忽然笑了。草原弱肉強食,輸了就是一家子都要死絕,孩子要給敵人當奴隸。
他好歹隻是輸了自己的一條命,比起草原上那些先輩,運氣已經算極好了。
最後,阿布思喚來了他的大兒子,將這段時間的事情都告訴了他,然後叮囑道:“我沒用,玷汙了阿史那姓氏的榮光,日後你就跟著壽安公主好好乾吧,去光複阿史那姓氏的榮光。”
阿布思的大兒子狠狠點點頭。
後半夜漸漸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野鴉盤旋,淒厲啼叫著,天氣冷得厲害。
主帳之中,一道身影抽出了長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溫熱的人血咕嚕往外流,染紅了冷白的刀身。身影倒下,這柄刀也掉落在了血泊中。
這柄刀殺人無數,最後一個倒在此刀下的人,卻是刀的主人。
冷風嗚嗚吹,混雜著此起彼伏的哭聲。烏鴉哭得更加淒厲,烏鴉是草原人的吉鳥,這些烏鴉不該哭,如今也哭了,大概是在哭這個既不算聰明也不太愚蠢的死人生不逢時又所遇非人。
第二日一早,突厥裨將送來了一個石盒。
是阿布思的項上人頭。
李長安沉默道:“派人快馬加鞭送到長安城吧。”
“把咱們帶著的糧草拉一半送去給他們,還有軍中換洗的衣服也拿一批送過去,那麼多婦孺老幼,被追兵追趕著這麼久都沒能得到安歇,糧食和衣物肯定不夠了。”
李長安想了想:告訴李騰空,讓她帶著醫營也過去看一看,長途跋涉青壯年尚且吃不消,那些普通部眾情況肯定不太好。
“告訴他們,咱們不著急趕路回去,慢慢往回走就行。”李長安叮囑道。
一車車的糧食和禦寒的衣服被拉進駐地,駐地裡頓時響起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剛剛死了可汗,部落裡卻沒有哀傷多久。大部分普通部眾甚至都沒見可汗,他們隻知道自己原本在大唐生活的好好的,忽然就被通知要遷徙,剛回到草原又被回紇人突厥人趕了出來,一路上又累又餓又害怕,吃不上飯。
而現在終於能吃上飯了。聽說現在壽安公主是他們的新可汗了,回到大唐以後,壽安公主還會給他們找活乾,讓他們能擁有自己的牛羊。
那可是自己的牛羊!先前他們養了那麼多年的牛羊,可都隻是替部落裡麵的貴族們養牛羊,能擁有自己牛羊的人少之又少,現在跟了壽安公主,壽安公主允許他們養自己的牛羊。
真好啊!
李長安也很高興,三萬多個有養殖經驗的畜牧業人才足以把朔方的畜牧業搞起來了,還有一萬多拿來就能用的騎兵和戰馬。
她的戰馬數量這麼一下子就超過了安祿山。
直到第三日,李長安已經帶著騎兵和新入手的人口浩浩蕩蕩踏上了歸程,安祿山才帶人姍姍來遲。
遠遠看到了黑底銀字的“李”字大旗,安祿山就沉下了臉。
不用想他也知道李長安那個混賬家夥出現在這兒沒有好事。
“怎麼哪裡都有這個李安娘。”安祿山罵了兩句,心裡卻還抱著一絲李長安也是收到了李隆基命令帶兵趕來尋找阿布思,還沒有找到的希望。,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