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隨著封賞而來的聖旨終於來到了朔方。
詔令朔方兵馬使、壽安公主押俘南去長安城獻俘。
聖旨到手的時候,李長安正在葛薩新城中安排著三年計劃,計劃用三年時間發展朔方連帶著新並入朔方新地的畜牧業和大豆種植業。
她知道李隆基不會再讓她在北方邊關久待了。
以她的年紀、軍功和手段,再待兩年, 恐怕這數萬朔方精兵就改姓李長安的“李”, 而非李隆基的“李”了。
雖然李隆基不知道如今已經改姓了李長安的“李”了。
因著早有心理準備,所以李長安收到李隆基聖旨命她帶俘回長安獻俘的時候也沒有什麼不忿。
隻是給蘇嫻道彆, 給曹野那道彆, 再把日後對朔方的安排一一交代給李光弼。
“將軍多盯著安祿山一些。”李長安平靜道, “他快反了。”
李光弼下意識看向李長安, 瞳孔微微放大,卻沒有問李長安為什麼。
安祿山之心, 如今雖還算不上路人皆知,可在朔方和範陽軍中已經不算是秘密了。
朔方軍是王忠嗣一手帶出來的隊伍,王忠嗣說安祿山造反, 天子不信, 但是朔方軍信。
李長安又將自己這段時間整理出來的《朔方三年發展計劃》遞給了李光弼。
李光弼拿著計劃書,有些擔憂:“安祿山反了, 那大半個天下都要陷入戰亂, 這些養牛羊的事情隻怕也不會順利。”
其實李光弼更想趁著這段時間征召更多的士卒, 到時候打起仗勝算也能更大一些。
李長安搖搖頭:“戰亂隻是一時之事, 百姓休養生息才是大事,不可因小舍大。安祿山是賊,吐蕃、契丹亦是賊,不可不防。”
安史之亂死了數千萬人,大唐人口銳減三分之一還多,顯然不隻是因為戰爭。
安史之亂, 唐軍和叛軍加起來也沒有兩百萬人,要想僅靠戰爭死兩千萬人,需要這兩百萬人全部戰死,再加上一人殺個十幾個百姓,這明顯不可能。安祿山史思明是想當皇帝又不是殺人狂魔,乾嘛非要把百姓全殺了,百姓都死沒了誰給他們當士卒?唐軍就更不可能了,天下百姓都是大唐的百姓,唐軍腦子又沒毛病,為何要濫殺百姓。
濫殺無辜肯定有,但是絕不會高達千萬。會死這麼多人,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饑荒,天災人禍,天災加上人禍才能讓大唐在短短數年內就由盛轉衰。
無論是打內戰還是安史之亂結束之後去收複被吐蕃契丹等外族侵占的土地,大唐都不能缺糧食。
李光弼麵色一肅,想到對大唐虎視眈眈的吐蕃,對著李長安拱拱手:“臣必定會保證朔方境內百姓安居樂業。”
交代完了朔方事務,李長安便到了醫營。
掀開簾子,李騰空正蹲在地上給一個斷了半截腿的士卒換藥,原本雪白的麻布解下來後裡麵一層已經被綠色的藥膏和暗紅的血跡浸染透了,還摻雜著十分難聞的血肉腐爛味,李騰空麵色如常,用煮沸的麻布將士卒斷腿處擦乾淨,觀察著有沒有化膿。
細細看了一會後確定都已經長好了疤,這才有從身側擺著的藥罐裡挖出一勺淡黃乳膏抹上。
“往後便無需再用麻布裹著了,你回去後小心莫讓傷處沾水,半個月後再來醫營,找醫官給你安半截假肢。往後便能走路了,隻是不能走快。”李騰空叮囑著。
假肢用的是木頭和驢皮,大部分都是木頭,隻有和腿相接的那一塊地方是刮乾淨了毛的驢皮,驢皮來自已經開始養驢的養殖場,隻是產量還不高,目前隻供應軍中。
“腿傷好了半年以後就能去工廠上工了。”李騰空清洗著換下來的麻布,又給自己的手消了一遍毒。
“下一個進來吧。”李騰空抬頭正要喊人,卻看到了站在門口處的李長安。
她麵上露出溫婉的微笑,一邊把自己身上的白色麻布長袍解下來,一邊開口:“長安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騰空收拾一下行李,後日跟著我回長安城吧。”李長安言簡意賅。
“你阿爺恐怕不太好了。”
李騰空一怔。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阿爺的消息了,平日與家中聯係也是和長兄李岫往來書信。
自家阿爺的麵龐仿佛已經在記憶中漸漸淡薄了。
李長安忽然提起,李騰空才又從自己記憶中找出阿爺的模樣,那個她又愛又恨,避之不及又十分敬重的人。
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過李林甫了,這幾年,她先是跟著裴芸老師學醫術,後來又隨著壽安公主到了邊關,在軍中建立起了醫營。她一邊給軍中受傷的將士處理傷勢,一邊學著裴芸老師教她的樣子笨拙帶學生,一晃又是兩年過去。
如今已經沒有人把李騰空和李林甫聯係起來了,李林甫是權勢滔天惡名滿身的當朝右相,李騰空是軍營中一個毫無權勢兢兢業業的小醫官。
李騰空在軍營過得很開心,這兒沒人知道她是李林甫的女兒,沒人尊敬她可也沒人畏懼她,她能做李騰空,而不是相府女。
直到方才李長安又提起李林甫,李騰空才恍然發覺她和李林甫依然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父女。
“阿兄沒告訴過我阿爺的身體不好了。”李騰空失神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