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陽, 節度使府。
安祿山粗短的手指捏著薄薄一張信紙,顯得有些滑稽。
他坐在首位上,左右兩側則坐著他的親信, 又以嚴莊和高尚兩個謀士為首。
盯著信紙看了片刻, 安祿山冷笑著將這張薄薄的信紙往左側一甩。
“好一個楊國忠小兒, 李林甫屍骨未寒,他就要對李林甫動手了,還妄想命令本將, 癡心妄想。”
安祿山口中嗤笑著楊國忠, 絲毫不想兩個月前他也還口口聲聲親切喚李林甫“十郎”, 從不直呼李林甫的大名。
嚴莊撿起了信紙, 低頭細細看了看,瞬間門知曉了安祿山憤怒的原因。
也不知是楊國忠新相上任三把火想要給邊將一個下馬威, 還是楊國忠實在愚蠢到了認為他當了宰相就可以隨意差使安祿山, 這信裡的話實在太不客氣了些。
不像是請求,倒更像是上官對下臣的命令。
楊國忠“命令”安祿山聽他差遣,與他共同告發李林甫謀逆。
嚴莊把信紙遞給另一側的高尚, 失笑道:“這位新相著實有些愚蠢。”
“是本將先前給他送的禮養大了他的胃口。”安祿山不屑道。
為了收買人心, 讓那些人在帝王麵前給他說好話,安祿山年年都往長安城送成車的金銀珠寶。李隆基又格外寵信楊家人, 安祿山平日沒少給楊家人送禮,尤其是這個楊國忠, 簡直是一條喂不飽的餓狼, 拿了他送上去的財物還不滿足, 還時常寫信向他索要。
安祿山狠狠拍了一巴掌桌麵,憤憤道:“本將先前顧念大局,不跟他計較, 他倒是當真以為本將怕了他,剛當上宰相就敢命令本將,真是不知死活。”
就連李林甫活著的時候都沒敢對他呼三喝四,這個楊國忠倒是真拿他自己當個人物了。
嚴莊沉思片刻,卻沒有如往常一般附和安祿山。
“依在下看,將軍倒是可以暫時忍一忍楊國忠。”
“他也配本將忍耐?”安祿山不屑極了。
他忌憚李林甫,是因李林甫在他還未出頭之時就已經是右相了,而且手段了得,安祿山算在李林甫眼皮底下發育起來,自然對李林甫的手段有些忌憚。
可楊國忠,安祿山卻從未把他放在眼中,依靠女人裙帶關係爬上去的廢物罷了,目光短淺,貪財好色,隻會粉飾太平,難成大事。
不過李林甫死了,楊國忠為相,這倒是方便了自己造反。
嚴莊笑了笑:“楊國忠雖然無用,可他能在李隆基麵前說上話。”
“將軍先前不是還憂愁如何把另一塊絆腳石搬開嗎?”嚴莊意有所指。
安祿山反映了過來,挑了挑那雙粗黑眉毛:“先生的意思是本將可以借著楊國忠的手把壽安公主調開?”
不得不說,安祿山心動了。
李長安盤踞朔方,就在範陽之側,安祿山一想到自己老窩旁邊有這麼一個威脅便覺得如鯁在噎,心頭一口氣擠壓著。
而且李長安十有八九還和他懷著同樣的心思——造反。
李長安與他,一個是李唐皇室的公主,姓李,一個是個父不詳的胡人,姓安;一個意氣風發,十八歲風華正好,一個已然四十有八,病痛纏身。
安祿山對李長安的忌憚便是來自於同行忌憚,畢竟在造反這樁事業上,李長安肉眼可見比他前途遠大,如今他還能占據一個經驗和底蘊,可倘若再任由李長安發育幾年,那他就連僅有的優勢都沒了。
把李長安從朔方調離,刻不容緩。
一側的高尚聽到此言,精神一振,立刻勸道:“將軍,時不再來啊,隻要能把壽安公主調離朔方,咱們便沒有了威脅,便可趁機造反,迅速攻下長安城,占據國都,則將軍大業可期啊。”
安祿山被勸的越發意動,猶豫道:“隻是李林甫對本將畢竟還有提攜之恩,本將倘若和楊國忠小兒一同汙蔑他,恐怕會讓天下人嗤笑。”
嚴莊勸道:“將軍隻私下修書一封,並不奏疏上奏,天下人如何能知曉?何況成大事者,不可拘於小節啊將軍。”
安祿山眼珠轉了轉,覺得此計甚好,能把李安娘調開,自己便可以趁機造反,與大業相比,自己捏著鼻子與楊國忠小兒做一趟交易也十分劃算。
“那本將這就寫信知會那楊家小兒一聲。”安祿山拍了拍肚子,滿意笑了。
嚴莊也笑了。
離開安祿山府邸後,嚴莊難得往城中酒肆去了一趟,要了兩壇好酒,坐在角落獨酌。
“嚴先生?”一道帶著些許驚訝的聲音響起。
嚴莊慢吞吞抬起頭,看見了方才還在安祿山府邸中一同議事的同僚。
“薛將軍竟也愛飲酒?”嚴莊看到了薛嵩手中拎著的酒壇,頗為詫異。
薛嵩一向沉穩堅毅,嚴莊與他打過幾回交道,也覺得他做事認真一絲不苟,甚至稱得上有些古板。
如今在酒肆中遇到薛嵩,倒真是出乎嚴莊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