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涼風習習。
剛冒出的草芽上覆蓋著一層冰冷的霜,彎月掛在樹梢上,冷風掠過河麵,撞在窗上,嗚嗚作響。
韋柔和李明錦一起窩在被窩裡,如今小小的床擠著兩個人顯得有些擁擠,母女擠在一起看賬本,卻隻覺得擠著暖和。
看完了賬本,韋柔便在燈下為李明錦梳頭發,五指作梳,細細把烏黑茂密的頭發都梳開,李明錦舒服地趴在韋柔肩頭,眯起了眼,昏昏欲睡。
“明錦,阿娘打算回長安一趟。”
一道聲音讓李明錦驚訝抬起了頭,詫異道:“阿娘回長安乾什麼?那又不是個好地方。”
“是啊,那不是個好地方。”韋柔感慨,她在長安城太子府裡待了十幾年,看著忠王府變成太子府,再被李亨休棄離開太子府,一家儘死,長安城給她留下的記憶太痛了。
韋柔忽然話題一轉:“明錦日後有什麼打算嗎?”
李明錦伸出手指細細數著:“有好多事情,洛陽這邊得想辦法勸說百姓往城內搬,必要時候還得堅壁清野,強迫百姓拋家舍業搬入城內。我還要調動糧草和軍械,負責整個洛陽的後勤部分。還要聯絡河南道各處的官員……事情好多好多。”
雖然語氣有些抱怨,但是李明錦的臉上卻滿是旺盛的活力。
這是她生來的本事,她生來就是領導者。曆史上沒有人教她這些東西,她依然在亂世脫穎而出,護姐逃亡,籌集軍費,安撫軍隊,守城抗敵,輔佐君王。
她生來就是鳳凰,就該被百鳥環繞,在天空自由翱翔。
韋柔看著李明錦提起政務時候那雙仿佛在熠熠發光的眼睛,嘴角也揚起了微笑。
“我要回長安一趟。”韋柔輕輕撫摸著李明錦的臉頰,語氣逐漸堅定。
“阿娘什麼時候回來?”李明錦縮在被子裡。
韋柔思忖道:“快則一年半載,慢則三年五載。”
不能讓李亨死得太快,倘若李亨現在就死了,李隆基必定會再立太子,那就白費工夫了。她需要的不是換太子,而是沒有太子。得等到李亨和李隆基分開後,李亨才能死,才能把太子之位騰出來。
“為何那麼久?”李明錦伸出手抓緊了韋柔,麵上滿是憂慮,“如今天下大亂將起,刀劍無眼,阿娘留在我身邊我才能保護阿娘啊。”
韋柔輕輕安撫著李明錦,燭火倒映在她的瞳孔上,那是一簇細小的火苗。
“你已經保護了阿娘了。”韋柔道,“你把阿娘從掖庭中救了出來呢。”
數日後,長安城一處寂寥的小院久違迎來了訪客。
“二娘收到我的信了?”韋柔掀開頭上的帷帽,她看著麵前身形單薄的女子,看著對方一身單薄白衣皺了皺眉,把身上披著的大氅解下披到了來人身上。
“寒風刺骨,你穿的也太單薄了些。”
杜二娘分明才二十出頭,卻已經是滿身死氣沉沉,她沉默片刻道:“為父母守孝,不敢懈怠。”
“已經過了三年了。”韋柔輕歎。
“父死三年,母死三年,祖母死一年。”杜二娘自嘲道,“我這輩子怕是守不完了。”
何止父母和祖母,她的親姐、親弟,一家儘數橫死大理寺。
“李亨來找過你吧。”韋柔語氣篤定。
杜二娘目露恨色:“他竟也還有臉來,他當初垂涎美色和杜家勢力求娶我為良娣,一出事就休了我,我杜家被誣賴‘交構東宮’,他一句辯解之言都不敢說,可憐我一家十數口死後連收屍之人都沒有……”
聲聲泣血。
韋柔問:“你想報仇嗎?”
杜二娘倏然抬起了頭。
鑲滿了金玉的馬車駛入相府,楊國忠春風得意從馬車上跳下,腳下帶風走入了正廳。
他這段日子過得順遂極了。
一場謀逆案牽連了數十個朝臣,楊國忠借著這個機會把李林甫先前的黨羽一網打儘,換上了自己親近的黨羽。又狠狠打擊了一番太子李亨,還把壽安公主送去了劍南,一下子替聖人辦好了兩件大事,聖人對他十分放心,將朝中政務都交給了他。
隻要再讓邊將臣服他,他就能達到昔日李林甫的權勢了。
楊國忠心裡惦記著這事,一下朝就去了書房。
“安祿山可有送信來?”楊國忠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便急匆匆問自己的幕僚。
幕僚為難:“許是路上耽誤了。”
楊國忠眯著眼睛冷笑:“耽誤了?李林甫那條老狗還活著的時候,安祿山可曾敢怠慢過他?數數日子,本相派出去送信的人已經走了已經兩個月了,路上能有什麼事能耽誤兩個月?”
楊國忠聲音越說越高,最後語氣中已經盛滿了憤怒。
先前李林甫給安祿山送消息,一月之內信件便能往來一趟,如今他給安祿山遞消息,兩個月都沒見回信的影子。
那個雜胡就差指著他鼻子說看不上他楊國忠了!
楊國忠胸膛狠狠起伏幾下,還是強行壓下來這股怒氣:“本相就再等幾日,本相倒要看看,那雜胡能給本相什麼解釋。”
隻是楊國忠始終都沒能等到解釋。
又過半個月,楊國忠終於等到了安祿山姍姍來遲的回信。
信中對他十分不尊敬,漠視了他的幾條暗示,隻用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麵話打發了他。
甚至連一句“右相”都不叫。
安祿山如今在範陽忙著調兵遣將準備造反,願意給楊國忠回一封信都是看在自己還沒整備好軍隊,造反時機未到的份上。
都要造反了,誰還搭理楊國忠啊。
隻是在楊國忠看來,安祿山的應付就是對他的輕蔑。
楊國忠幾乎能想象到雜胡在自己麵前趾高氣揚的模樣了,頓時楊國忠便三兩下撕毀了手中的信紙,跳腳起來。
“該死的雜胡,竟敢這樣輕蔑本相!”
楊國忠已經氣昏了頭,他的逆鱗就是李林甫。楊國忠先前跟在李林甫身後當了許多年的狗腿子,背叛了李林甫後又被他打壓了數年,他對李林甫的畏懼、厭惡、仇視和渴望混雜在一起,已經浸透了他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