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想不到,她和趙麗妃並無兩樣,趙麗妃好歹還將她的兒子推上了太子之位,自己卻連推自己兒子上位的本事都沒有。
“長安,你說為何陛下會立趙麗妃的兒子為太子,卻不願意立我的兒子為太子呢?趙麗妃不過是一個妓子,我乃武氏之女,我為何會比不過她呢?”武惠妃喃喃道。
就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她對李長安的稱呼不是“安娘”,而是“長安”。
李長安卻注意到了這一點,她看了武惠妃一眼,權衡了一陣利弊。
曹野那姬說過,誰敢在長安城中喊她長安,那這個人就是可信的。她娘雖然沒讀過書,可判斷從不出錯,無論是瞞下她做過的那個大逆不道的夢,還是在生死之際當機立斷逃出宮去……
加上現在武惠妃估計已經和李隆基離心,絕不會將事情透露給李隆基了。
李長安有了決斷,她輕聲道:“或許就是因為阿娘比趙麗妃強太多了。”
“漢朝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它太強大了,獨漢以強亡。”
這是一個很淺顯的比喻。武惠妃的兒子之所以做不上太子,就是因為武惠妃太強了,武家也太強了,武家的權勢儘管遠遠比不上則天皇帝時期,可從高宗時期就開始發家的外戚武家是一條死而不僵的百足蟲,李隆基連沒有外家幫扶的李瑛都不放心,難道他還能放心李琩嗎?
更彆提李琩還是在寧王府長大的,寧王,也就是李隆基的大哥,讓皇帝李憲一脈,先天就是壽王一派的人。
這個外家,實在是太強了。
“竟真是這個原因。”
武惠妃慘笑,“我自詡了解他,卻不知他竟然當真怕旁人威脅他的位置怕到了這個地步。”
害,我要是不問老師我也不知道竟然有人前後差距這麼大、愛權力愛到了這個地步呢……李長安在心裡嘀咕。
“我原本也猜到了這個原因,隻是不太願意相信罷了。”武惠妃卻又轉了個話題。
“我昨日還想著,若是因為我的原因李琩才當不了太子,我便把最後一顆棋子落到棋盤上,拚死一搏。”
李長安心裡咯噔一下。
她想到了曆史上武惠妃那離奇的死因。
難道是武惠妃覺得若是母家強李琩才做不了太子,她就自己去死,親手削弱李琩的外家,好讓李琩有一點機會做太子不成?
那為何又要說昨日還想著呢?這話的意思是今日改變主意了?
果不其然,武惠妃下一句就是:“隻是我沒想到李琩那廢物如此不堪大用。”
這話的語氣滿滿都是恨鐵不成鋼。
“阿娘好好養好身體,壽王如今年紀還小,說不準再過幾年他懂事了,就能理解阿娘的一片苦心了。”李長安拍拍武惠妃的手。
武惠妃麵無表情:“我已經沒有日後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給李隆基擔下逼死親子的罪過,李隆基就會對她心有愧疚,而後李琩就能憑借帝王愧疚登上太子之位。
可依照她今日見到的李琩的模樣來說,他一定沒那個本事在自己死後還能接手自己留下的人脈資源去搶到太子之位。
那廢物已經被三王的死嚇破了膽。
到頭來,她既沒能當上皇後,她的兒子也沒能當上太子……她費儘心思想要走出棋盤,從棋子變成棋手,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這,武惠妃隻覺得心灰意冷。
李長安敏銳的察覺到了武惠妃已經心有死意,她勸武惠妃:“阿娘,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武惠妃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你可知道趙麗妃?”
“她是廢太子李瑛的母妃。”李長安想了想道,趙麗妃死的時候她還沒出生呢,對趙麗妃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是廢太子李瑛的母妃。
“她也曾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武惠妃感慨道,“可如今天下間已經沒有幾個人還記得她了啊。她年華老去以後就失去了陛下的寵愛,她最後死的淒慘,是突發惡疾死在了自己宮中,死了許久才被宮人發現。”
“我身上留著和則天皇帝一樣的血脈,縱然是死,我也不可如她那般死得悄無聲息。”武惠妃高高昂起了她的頭顱。
她的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對於死亡的恐懼,隻有對自己身份的驕傲。
“他不敢擔這個罪名,我敢擔,讓一位太子兩位親王給我陪葬,這樣的罪名才配得上我。”
這一刻,武惠妃甚至在心中嘲笑著李隆基的怯懦。
隻是終究,武惠妃還是有些不甘心。她這一輩子想做的事情沒有一樣能完成的,如今卻不得不赴死……總歸她是恨李隆基的。
她將目光看向李長安,認真打量著她。
忽然,武惠妃開口了:“這段時間,你可願跟著我?”
“我不是一直都跟著阿娘的嗎?”李長安反問。
武惠妃咯咯笑了起來,她低下頭,用食指指肚摩挲著李長安的臉。
“你可還記得我說過你長得有幾分像他,還有幾分像我嗎?”
李長安點點頭,就是她當初以為這話是武惠妃故意說的討巧話,可後來熟悉了,李長安也發現了她的相貌的確和武惠妃有一點相似,尤其是眼睛。
她臉的輪廓像曹野那姬,鼻子嘴唇像李隆基,可這雙眼睛卻誰都不像。
武惠妃看著李長安這雙眼角上挑、襯得人不怒而威的眼睛,緩緩揚起了一個微笑。
“你生了一雙武家女兒的眼睛。”
“可我……”李長安第一個想到的卻不是武惠妃,而是另一個姓武的女人,她猛然抬起頭對上了武惠妃眼睛。
“噓。”武惠妃將食指豎在唇邊,“你身上也留著那位的血,有兩分像她也不奇怪。此事倒是巧得很,畢竟就連太平公主眼睛都是隨了高宗皇帝而非則天皇帝,我還以為隻有武家的女兒還生著這雙眼睛呢。”
李長安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武惠妃又對著她眨了眨眼:“放心,他也不知道此事,他見到則天皇帝的時候則天皇帝年紀已經大了,人上了年紀以後相貌和年輕時候已經大不一樣了。若是他知道這事,我可沒機會成為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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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妃病了,夢魘纏身,據說是被她害死的三王來找她複仇了。
當今陛下為了他的寵妃大發雷霆,請了許多道士和僧侶來為武惠妃驅邪,隻是都沒有什麼作用。
民間都傳說是三庶人死得太冤枉,所以來找真凶複仇了。
李長安則日日貼身侍疾。
隻是名曰侍疾,實則卻是武惠妃給她講故事。
講前麵幾個皇帝時候的宮廷秘史,講李隆基年少時被囚禁於宮中時候,連宮奴都能欺負他的淒慘童年,講李隆基那位被則天皇帝帶走就再也沒回來過的母親和他不敢作聲的父親,講唐中宗時期的韋後和安樂公主,講先皇睿宗,講太平公主。
儘管要三五日才能得空給她講一會,可武惠妃講的很仔細。
偶爾還會加上她的感悟。
比如李隆基可能是從小活在壓抑的環境下所以才對權力無比渴望,比如李隆基在旁人觸碰到他的權力的時候才會如驚弓之鳥一樣炸毛,大部分時候他都是看不起任何人。
甚至講到了女人。
“你父皇這個人,前半生一直被我曾姑母強權壓迫,後來又險些被韋後和安樂弄死,好不容易登基了,還要和太平姑母爭鬥。”武惠妃最了解李隆基的地方就是他對女人的心思了。
“他最恨那幾個險些弄死他的女人,他吃過苦頭也不像旁人一般輕視女人,所以他不會找一個比他強的女子,卻也不會找一個太蠢笨的女子。而且他實在被壓抑了太多年了,如今他治理朝政,依然是要壓抑著自己去聽從朝臣的意見做一個明君,可那不是他的本性。”
除去錯誤預估了李隆基的心狠之外,在其他方麵武惠妃還是十分了解李隆基的,尤其是在他對女人的喜好上。
“所以他寵愛的女子,都有世人看來十分叛逆的身份。”武惠妃抿了口茶,接著道。
“趙麗妃先前隻是個歌女,你父皇卻立她的兒子為太子;我是則天皇帝的侄孫女,朝臣見了我就仿佛又有武後要亂政了一般,可你父皇卻偏偏要和朝臣對著乾,獨寵我一人。”
李長安心想,原來李隆基和朝臣對著乾不是一天兩天了啊,隻是開元初期還有事業心,還能忍耐自己的本性勉強聽朝臣的勤勉政務,到了這幾年,李隆基年紀上來以後也終於厭煩了朝臣,估計也是忍夠了,用李林甫代替張九齡,自此以後就再也沒有朝臣敢對李隆基直言不諱了。
緊接著李長安又想到了楊貴妃,那位身份也的確夠敏感的……李長安臉色變了變,變得古怪了起來。
人家唐高宗和武則天混在一起雖然也有點那啥吧,但是人家那是非她不可的真愛,江山社稷能共享的那種。
你李隆基對楊玉環又不是真愛,遇到危險的時候說賜死就賜死也罷了,之前甚至就連皇後的位份都不願意給楊玉環。既然不是真愛,那就沒有非她不可的說法,楊玉環雖美,可難道世上就沒有如她一般美的美人了嗎,為何非要冒著天下之大不為去搶自己的兒媳呢。
李長安搖搖頭,不去想那些事。李隆基已經見過楊玉環了,若是他已經動了心思,那她也阻止不了,武惠妃這樣厲害,都要因為帝王的心思而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她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公主,又能如何呢?
她還是好好上武惠妃老師專門給她開的課“如何討帝王歡心之從入門到入土”吧。
嗯,選擇性聽一聽,擇其優良,去其糟粕,入土這部分就不必學了,畢竟她的目標不是如武惠妃一般把自己折騰死,而是送走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