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衝酸溜溜道:“崔衛尉卿後日在曲江私亭設宴,沈兄這次家中無事了吧?”
也不知道崔駙馬為何會這樣看重這個姓沈的。
可已經當著他的麵邀請他赴宴了,沈初若是直接拒絕,恐怕還未入朝便會得罪人了。
“某自會赴宴。”沈初道。
黃衝假惺惺笑道:“那我等便恭候沈兄了。”
……
賀知章宅院。
賀知章生平愛柳,院中種滿了柳樹,隻是如今已經到了十月,滿院的柳樹都已經謝了枝芽。
枯黃的殘葉飄在池麵,難免有幾分蕭瑟之感。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李長安看著這滿院的殘柳,口中品著賀知章的這首成名詩,滿院的柳樹仿佛在她眼前抽出枝芽,二月的春風拂過,便將柳葉剪出了細細的形狀。
今日李長安同李白一並登門拜訪賀知章,雖說李白如今已經不需要賀知章再為他引薦了,可李白對賀知章仰慕已久,縱然不為求官,也想登門拜訪。
李長安有李白在側對賀知章的仰慕便少了許多,不過恰好她也有事要來找賀知章,索性就一同上門拜訪。
“臣見過壽安公主。”
就在李長安沉思間,得到了通傳的賀知章已經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賀監不必多禮,我今日來是陪同友人來上門拜謁。”李長安對賀知章的第一印象就是“狂”。
賀知章已然八十多歲,在人均壽命四五十歲的唐朝已經算得上是古來稀了。他的頭發和胡須已經全白了,精神頭卻很好,一頭的白發放蕩不羈地披在身後,並不如常人般整整齊齊攏在頭上。
賀知章抬手攏了攏頭發,隻是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隻用手攏是攏不住的,賀知章也就不再管她,隻對著李長安告罪了一聲。
“老臣衣冠不整,還請公主見諒。”
“四明狂客若是衣冠整齊,豈非是辜負了這個‘狂’字?”李長安含笑反問。
賀知章晚年越發狂妄好酒,既屬於吳中四士,又當列飲中八仙,還自稱四明狂客,時人讚譽他有魏晉風流。
李長安向賀知章介紹李白:“這是我的好友李白,乃是仰慕賀監風流,特地帶詩文來拜會。”
“老夫聽過你的名字。”賀知章指著李白大笑,“你在東市最好的那家酒肆中喝了足足三日的酒,是也不是?”
兩個人都屬於飲中八仙,酒鬼見到酒鬼,一見如故,沒用幾句話就在酒上混熟了,三句話下來便約了時間共飲,約定好不醉不歸。
兩個以詩聞名的詩人在成為文友之前先做了酒友。
李長安懷疑賀知章是為了蹭李白的酒喝,畢竟她給了李白牌子,李白在她名下的酒鋪中喝酒都不花錢,她的酒肆走高端路線,酒錢可不便宜。
也就是李白一句“曲江池水深千尺,不及長安送我情”才讓李長安心甘情願願意給這個大酒鬼掏錢罷了。
賀知章想喝美酒還是要花錢買的……除非他能寫一首和《詠柳》《回鄉偶書》一個等級的《贈李二十九》,李長安才願意免他的酒錢。
李白又給賀知章看了他的《蜀道難》,賀知章頓時驚為天人。
賀知章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白的風姿,又手卷《蜀道難》細細讀過三遍,撫須長讚:“天上長庚星,謫仙李太白,真謫仙人也!”
“老夫枉活八十年,自愧弗如。太白憑一首《蜀道難》,就可名留千古啊。”賀知章搖頭晃腦,看著李白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塊美玉。
他素來放浪形骸,狂傲無比,李白的詩太合他的審美了。
李長安豎著耳朵,心想她的確該找個老師好好學一學怎麼誇人了。
你聽見人家賀知章,上來就是一句“天上長庚星,謫仙李太白”,誇人多好聽啊。
李白的臉頰也激動地微紅,賀知章是文壇領袖,他李白不過是初露頭角的小詩人,得賀知章這一句稱讚,他李白的名字足以響徹文壇了。
二人又攀談一會,約好何日共飲,李白這才戀戀不舍離開賀知章府邸。
李長安卻並沒有離開,她和賀知章二人相對而坐,擺出了一副促膝長談的姿態。
賀知章也在觀察著李長安。
他和張九齡是多年老友,張九齡月前給他寫了一封信,信中透露出來的內容讓賀知章不得不仔細思考。
二人就這麼互相觀察著對方,直到李長安率先開口打破了寧靜。
“賀監有辭官歸鄉之意?”
賀知章心下駭然,他的瞳孔猛縮,看著李長安,心中的警惕拉滿。
他的確有心辭官歸鄉,可這件事他誰也沒告訴,彆說是張九齡了,就連他親兒子都不知道他有這個心思,李長安是怎麼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