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陳珠如乳鳥投林,一頭紮進了梁淑的懷裡,母女抱在一起泣不成聲。
這個場麵在這個棚子中並不引人注目,棚子裡早就響起了一片的哭聲,不止陳珠一個人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越來越多的人從外麵跑進來,找到自己的親人後就抱頭哭在了一起。
“娘,你的腿怎麼了?”陳珠終於哭乾了眼淚,平複好心情後,連忙上下打量著梁淑,自然一眼就看到了梁淑那條變形的腿。
梁淑哽咽道:“水卷著我,我也不知道被水裡的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好在隻撞斷了腿,沒有撞斷胳膊,我才有勁兒抱著樹枝不撒手……咱可得好好謝謝李小娘子,是她救了為娘的命啊。”
“李娘子是大恩人。”陳珠記住了這句話,陳珠從懷裡掏出來那剩下的半個黃麵饅頭塞進梁淑手裡,“娘你好幾天沒吃飯肯定餓慘了,你先把饅頭吃了,女兒帶你去找大夫看腿。”
梁淑搖頭:“娘不餓,昨晚上李娘子讓人送了飯,這饅頭你留著吃吧。”
兩個人推讓了許久,最後這半個饅頭還是誰都沒吃,陳珠又將它塞進了懷裡。
陳珠便站起身來,一隻手攬著梁淑,讓她靠著自己的身體,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往醫廬走去。
無論是陳珠還是梁淑,都默契地沒有提她們的父親丈夫和姐姐女兒。
本以為隻剩下了自己孤零零地苟活於世,這時候能見到一個親人也還活著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陳珠攬著母親的那隻手微微用力,在心裡告訴自己:有一個就夠了,至少還有一個親人,至少她還有娘……
她阿姊親手繡的紅蓋頭依然被她塞在懷裡,緊緊貼著她的心口,那是阿姊唯一留給她的遺物,可陳珠的心卻不再是一潭死水了。
哪怕是孤兒寡母,可至少她也還有一個寡母需要她照顧。
李長安召集人手比她想的要容易上許多,消息剛放出去就有許多人抬著船過來。
一聽說李娘子要組建船隊大範圍到洪水區域裡麵搜救,災民中通曉水性的百姓立刻踴躍報名,甚至都沒用一個時辰,空地上就已經擠滿了人。
甚至顏真卿聽聞此事後生怕引起民亂,都不得不親自帶人來維持秩序。
“俺老娘也被水衝走了哩,俺得去找俺娘。”
“俺三叔也是,就算是人死了,那也得把屍體找回來,埋進祖墳。”
李長安從喧囂的人聲中分辨出來了幾句話。
受災人數有上萬,並不是每一戶都運氣好全家人都跑出來了,往山上跑的時候,有人跑得慢就被衝走了,也有人沒來得及跑出家門就被淹了,人擠人,許多夫妻母子都失散了。
要是如往常一樣連跑出來的災民都救不完,根本沒有那個力氣去管失蹤的那些人也就罷了,這些災民隻能默認自家的親人死了。
可現在不一樣,昨天一天就救回來了一百多個人,伊川縣大部分人都沾親帶故,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認識的人被救回來,誰還能坐得住呢?
要是有的選,誰不想自己家人能活下來呢。
要是讓他們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自己劃船去洪區救人,他們肯定心裡打鼓,怕死的人畢竟是多數。可如今是幾百上千個人一起進洪區搜救,出了事相互也能有個照應,於是災民們的膽子便紛紛大了起來。
想要救人的堅定就壓過了對天災的畏懼。
好在李長安是經過漳縣磨礪的李長安,她麵對這樣的場麵,雖說一開始愣了一下,可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就開始調遣人手把災民有條不紊安排下來。
擅長遊水的人和有船的人優先被選入救援隊伍,救援隊伍采用一艘老船帶兩艘新船的方式,每三個船作為一個小隊共同出去搜救,每一個小隊中有一個隊長負責管理所有人,每一個小隊裡還要再配一個熟悉地形的本地人指揮。
每五個小隊劃分一片搜救區域,隻準在這個搜救區域內搜救。
所有的隊伍不能離出發點超過一定距離,水流湍急的地方不可以去,靠近河的地方不可以去……
李長安站在臨時搭起的高台上,十分有條理地安排著所有人的任務。
顏真卿站在高台上,作為伊川縣的縣令在此冷著一張臉給李長安壓場子。
他心裡卻遠不如臉上看著那麼平靜,反而震驚極了。
想要讓混亂的場麵迅速平靜下來這個本事不是誰都能有的,尤其是災民,他們經曆劫難,又吃不飽穿不暖,失去了所有財產,這個時候這些人是最不穩定的一類人。
這些人往往也是最容易造反鬨事的一批人,縱觀大唐曆年每次百姓造反鬨事,往往都是遭受了天災而沒有及時被安撫的災民先開的頭。
捫心自問,顏真卿自己都不一定能夠如此快讓這數千災民安靜下來,可李長安卻做到了。
她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