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船中央已經搭起了一個高台,台子上麵鋪滿了錦繡。
有兩個女子正在台邊竊竊私語,李長安好奇走過去聽了一耳朵,才得知這兩人一會要上台表演。
一個舞劍,一個唱歌。
舞劍的女子年紀看著要大一些,要唱歌的女子則還很年輕,她說話聲音十分婉轉清脆。
沒一會,又有幾個抱著劍的女子走了過來,口中稱“師父”。
這個舞劍的娘子竟然就是公孫大娘。
要唱歌的女子則是名為許合子,是如今大唐第一女高音。
“喉音妙絕,為天下第一”,被認為是韓娥和李延年之後一人,韓娥有“餘音繞梁”,李延年有“傾國傾城”,比起前兩位歌唱者來,許合子就沒有什麼流傳千古的事跡了。
又過了一會,有一群身著樂師服飾的男樂師也走了過來,為首二人似乎和公孫大娘很熟悉,沒一會就聊起了天。
從話語間,李長安得知這二人的身份,一個是大唐第一笛子樂師,名為李謨,另一人則是大名鼎鼎的李龜年。
李長安是第一次見到李龜年,她對李龜年的印象來源於王維和杜甫,王維的那一首《相思》便是寫給李龜年的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王維和李龜年是好友,雖然現在他們還不認識。杜甫則是那一首《江南逢李龜年》,“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李長安也沒有在此停留多久,她隻是裝作路過來順便聽一耳朵罷了。
經過樂師群時,李長安還看到了她的故人雷海青,雷海青也是教坊司的樂師,今日也要在宴席上奏樂,李長安對著雷海青眨了眨眼睛打招呼,雷海青也回了她一個微笑。
很快,李長安就入了席。
她的座位很靠前,和政郡主如今已經不坐在她身邊了,坐在她左手邊的人是永穆公主,也是李隆基的長女。
長女坐在諸位公主的第一位是禮法規定,長女之下的公主座位就是憑借帝王寵愛分配了。鹹宜公主數年前受寵時也坐過這個位置,隻是鹹宜公主的恩寵是憑借著母親,武惠妃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李隆基有了新歡,女憑母貴的鹹宜公主自然也就沒那麼受寵了。
路過和政郡主座位時,李長安還對和政郡主俏皮眨了眨眼。
終於,宴會開始了。
公孫大娘帶著她的弟子登上了台子,她的舞是劍舞,極為剛勁。
如雷霆,如江海波濤,一招一式都淩厲無比,劍光耀眼,身形矯健,仿佛仙人駕著遊龍在天上翱翔。
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李長安正沉浸在公孫大娘的劍舞中,一道婉轉的聲音忽然響起,穿透了宴席上的竊竊私語。
“——雲想衣裳花想容。”
唱的正是李白剛剛寫出來的《清平調》。
許合子的歌聲響傳九陌,連絲竹樂聲都被她的歌聲壓了下去。
隨後,簫聲笛聲起,琴聲起,鼓聲起,萬音齊奏。
李隆基手中舉著夜光杯,裡麵裝著西域諸國進貢的葡萄酒,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與諸卿共飲。”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牡丹鮮豔,美人在側,江山在手,李隆基覺得自己的確是“解釋春風無限恨”一點憂愁都沒有。
公孫大娘的劍舞、許合子的歌聲、李龜年的樂聲、李白的詩、楊玉環的美貌,為這開元二十九年的盛世畫上了最完美的句號。
不知何時,許合子又唱起了賀知章的詩。
“昭昭有唐,天俾萬國。列祖應命……”
新年的鐘聲敲響了,回蕩在整個興慶宮,回蕩在整個長安城。
李長安抬眼望著遊船的殿頂,心想。
開元盛世,結束了。
李長安抬眼看著坐在高台上的帝王,她的眼神很好,能在一百步外射中懸掛的銅錢,所以哪怕是燭光晃眼,李長安也看到了李隆基頭上的白發。
他的盛世結束了,而她的盛世,才剛剛開始。
李長安的目光又落在了不遠處正針鋒相對的太子李亨和右相李林甫身上。李亨在笑,他也覺得李隆基老了,他才是贏家,所以他在笑。李林甫也在笑,他知道帝王要對太子動手了,李林甫認為贏家是他。
沒人注意到她,她隻是一個公主,哪怕從不受寵的小可憐變成了最受寵的公主,可依然隻是一個公主。
就像安祿山一樣,李隆基、李亨、李林甫,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可安祿山就是有這個本事逼得高高在上的帝王倉皇逃竄,終結大唐百年盛世。
李長安舉起酒盞,遙遙敬了一杯,而後一飲而儘。
為開元盛世,送行。
宴會散後,李長安帶著醉醺醺的李白上了馬車。
李白短暫清醒了一會,在宴會上喝了許多酒後又醉倒了,他一上馬車就滾在車廂中。
李長安無奈拉著李白,把馬車上的靠枕塞進李白腦後,省得馬車顛簸把詩仙撞成了傻子。
就在李長安將枕頭塞進李白頭下麵時,李白忽然睜開了眼睛,拉住了李長安的手。
他的聲音沮喪極了。
李白看著李長安,四目相對,李長安從李白眼中看到了濃鬱複雜的情感。
“李二十九,長安城沒有李十二想得那麼好,李十二沒找到他的明主。”
李白頹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