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城的地理位置堪稱險絕,位於一座高山之上,隻有一條山道能通向此城,山道兩邊都是高山絕壁。
吐蕃又在此駐紮了大量軍隊,根據王忠嗣派出的探子查探到的消息,吐蕃“舉國守之”,在城內準備了大量的滾木、巨石,儲備了大量的糧草。
石堡城出名並不是因為它的地理位置有多麼重要,而是因為它易守難攻,進攻的一方要比防守的一方強十倍才能打下這座城池。
開元十七年,大唐從吐蕃手下奪取了這座城池,便大張旗鼓,耀武揚威,彰顯大唐的武力遠高於吐蕃。
開元二十九年,吐蕃又從大唐手下將這座城池奪走,於是又大肆嘲笑大唐,還專門遣使節到長安陰陽怪氣。
一向隻有大唐欺負其他國家的份,哪有其他國家敢欺負大唐?在心心念念要文治武功都比肩太宗皇帝的李隆基看來,吐蕃這就是把他的臉按在腳底下踩。
李隆基大怒,從開元二十九年就開始不停的派將領領兵進攻石堡城,隻是每次都無功而返。
石堡城已經成了大唐和吐蕃的意氣之爭,誰拿下了這座城池就代表能夠狠狠嘲諷對方。
在這個影響下,大唐軍隊一直進攻,吐蕃軍隊也一直加兵防守……時至今日,吐蕃已經是舉國之力防守石堡城。
王忠嗣看著輿圖,深深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何嘗不知石堡城關係聖人顏麵,隻是如今並不是攻取石堡城的好時機啊。”
“此地硬攻下來又能有什麼用呢?入也一條道出也一條道,從此地進攻吐蕃也隻有一段窄路可走,吐蕃隻要在那頭派幾千軍隊把守,我軍便隻能再退回石堡城死守。”
王忠嗣的手指向了吐蕃與大唐接壤的另一塊廣袤土地,麵上露出了微笑:“倒不如趁著吐蕃重兵防守石堡城之機,領數萬騎兵兵分三路攻打吐穀渾。”
吐穀渾北隔祁連山與河西走廊相接。在此居住的吐蕃人以畜牧業為主,此地還盛產良馬“青海驄”,還有鐵礦可以打造兵器。
而且吐穀渾一支由鮮卑慕容氏建立,與中原地區文化相似,隻要大唐將此地占據下來在經營個幾十年,此地便會徹底變成大唐的領土。
哥舒翰撇撇嘴:“將軍,你說的對,可聖人不這麼想啊。吐穀渾往後放放,您可以等再過兩年再打此地嘛,這兩年先聽聖人的話把石堡城打下來,聖人肯定會褒獎您。”
“到時候升官發財,蔭庇子孫,豈不暢快?”哥舒翰心生向往道。
王忠嗣沉默片刻,目光失神:“我豈能用數萬將士的性命來換我的富貴名利呢?”
打下石堡城。
這五個字說的輕巧,可王忠嗣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帥,他太清楚這五個字的沉重了。
打?拿什麼打?
奇險的絕壁,高峻的城牆,戰馬上不去的高山,弓箭射不到的高牆,勝利就在那,可想要拿到勝利,就需要踩著累累白骨爬上去!
不是幾百人,也不是幾千人,而是數萬人,要想打下石堡城,就要踩著數萬袍澤的屍體才能爬上那高聳入雲的城牆。
“您一而再再而三推脫,聖人必定不高興,倘若再有奸臣在聖人耳邊說您的壞話,聖人保不準就要削您的官爵。”哥舒翰儘心為王忠嗣考慮,苦口婆心勸他。
哥舒翰很知道變通,加上他還有更知道變通的李長安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哥舒翰就更清楚當今這位聖人的意思了。
怎麼能升官?立軍功。
怎麼能升大官?立軍功加上討聖人喜歡。
反正這大唐江山是皇帝的江山,讓聖人討厭,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哥舒翰也不想讓自己手底下的將士白白送死,可他也得先保住自己才能再言其他。
在哥舒翰看來,王忠嗣這樣忤逆帝王的行為實在太不可取。
王忠嗣卻還是搖頭,他感慨道:“我的節度使之位,是陛下賜予,陛下要收回去,自然也是應當。陛下倘若收回了我的將位,那我就在軍中當一個將士,將軍與將士對我而言,又有什麼區彆呢?”
哥舒翰看著王忠嗣,覺得自家將軍讀書讀傻了。
自己拿命掙軍功換來的官職,說不要就不要了?大丈夫活一世,不就是圖一個建功立業?
王忠嗣麵對哥舒翰不敢置信的眼神,笑了笑,語氣親切:“你啊,平日多讀一讀《春秋》,便知曉我的心思了。你且寬心就是了,聖人是我的養父,是聖明天子,絕不會因為我憐惜將士而怪罪我。”
哥舒翰嘟囔道:“末將如今挺好,掙軍功就能升職,仕途青雲直上。”
其實他對自家主將“聖人是聖明天子,不會怪罪我”的說法不太認同。
從壽安公主告訴他的信息來看,當今聖人似乎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人啊……壽安公主還叮囑他要是能麵見聖人,一定要拍馬屁表忠心送厚禮三步一步也不能少呢。
忽然一股寒風將帥帳帳簾掀起了一個角,幾朵雪花飄入了帳內,落到獸皮毯子上,瞬間便融化成了雪水。
王忠嗣帶著哥舒翰撩起簾子走到了帳外,天上已經飄起了雪花,洋洋灑灑,北風一吹便卷做一團,撞到人,雪花便摔在將士的鎧甲上,不見了。
天色已經黑了,皎潔的月亮掛在夜空中,月光皎潔,與地麵上的薄雪一同映襯的天地皆白,王忠嗣抬起頭,任由雪花撲打在他的麵上。
營地中傳來打更的聲音,月光落在帥帳左右守門將士的鐵甲上,閃著寒光。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王忠嗣失神念道,他的視線望著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