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她身後舉著燈籠的婢女跟不上她的步伐,氣喘籲籲舉著燈籠追趕。
韋妃已經來到了書房前,她一把推開門,掃視了房內一眼。
博古架上擺放著許多古玩玉器,書桌上堆著她夫君平日與旁人的信件往來。
韋妃咬了咬嘴唇。
她平日並不乾涉李亨的往來,也不會進這間書房,所以她並不知道這裡麵有什麼東西會給太子府帶來滅頂之災……
可韋妃知道太子結交邊將是大罪,而她的夫君不止一次提起過他與皇甫惟明、王忠嗣有書信來往。
“把燈籠給我。”韋妃咬了咬牙,直接奪過了婢女手中的燈籠,而後不顧燙手,直接伸手把外麵罩著的琉璃罩拔開,將燭火扔到了桌案上。
“娘子!”婢女驚呼一聲。
火蛇迅速吞沒了桌案上的書信,韋妃又將其他地方的書信、書籍、書畫一股腦抱起來扔進了火堆中。
書房中都是極其容易燃燒的紙張,火苗迅速竄起吞沒了大半個書房。
韋妃這才鬆了口氣,麵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她扯著婢女離開了書房,轉身將書房門關上。
沒人能知道書房中有什麼了。
熊熊燃燒的烈焰倒映在韋妃眼中,直到火蛇將書房木門燒了一大半,韋妃才聲音沙啞道:“走水了,救火吧。”
婢女已經呆愣在了原地。
直到韋妃推了她一把,婢女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跑到院外大喊:“書房走水了……救火……快救火……”
太子府這才慌張了起來,管家扯著嗓子喊讓去園子裡提水,婆子滿臉慌張提著桶打水,十幾個仆人一擁而上,身上披著濕布往烈火中澆水。
夜色似墨,火光如蛇。
韋妃靜靜看著太子府的下人救火,表情平淡。跟著韋妃出來的李明錦站在廊下,將韋妃所做的一切儘收眼底,她忍不住開口喚了一聲。
“阿娘。”
韋妃回頭看她,平靜道:“快回去就寢吧,明日你還要讀書,莫要起遲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太子府外響起,管事給開了門。
是兩撥人,一波是金吾衛,一波則是望火樓的不良人。
不良人是在望火樓上看到這邊起火方才馬不停蹄趕過來的,卻正好與金吾衛遇上。
此時正好是醜時一刻。
韋妃遂走到兩撥人身前,卻沒有看金吾衛,而是先表情焦急求救望火樓的不良人:“府上書房走水,還請諸位速速救火。”
不良人不敢耽誤,連忙各個拿著救火的工具進入了太子府,燒的隻有一個書房,太子府中的下人又多,救火及時,不良人也不敢怠慢太子府,遠遠看到十王宅這邊起了火立刻趕了過來,不多會便將火焰撲滅了。
隻是書房卻已經燒沒了。
韋妃這才不慌不忙詢問金吾衛
“這時候諸位到太子府上有何公乾?”韋妃語氣不悅。
她當然能有這個底氣,太子府雖然不在東宮,可也有東宮之名,擅闖宮禁本就是大罪。
帶隊之人是楊釗,他卻不怕韋妃,隻是冷冷一笑:“奉聖人之命,有奸人欺瞞太子,使太子與邊將勾結,特命金吾衛來搜查證據。”
“既是父皇下令,那便進來吧。”韋妃麵不改色讓出樂路。
楊釗焦急穿過太子府的前院,他來之前已經將太子府書房的位置打聽清楚了。
隻是方才走水,不知道書房中的東西燒了多少。
楊釗麵色難看站在一堆灰燼麵前,腳尖前麵隻剩下了半邊燒黑了的殘牆跟幾根還沒燒沒的梁柱,莫說是書信了,連木頭都沒剩下幾根。
他沉沉看了韋妃一眼,抬手招來身邊的侍衛:“回去請示陛下,就說太子府書房恰好走水,所有東西都被燒了個乾淨。”
還特意強調了“恰好”二字。
顯然楊釗認為韋妃是畏罪先將罪證燒了個乾淨。
韋妃卻八風不動,儀態端莊極了。
沒有證據,那李亨隻要一口咬死不知情,那就沒人能將太子如何。
隻要保住李亨,太子府就還有希望。大不了李亨被廢去太子位置,那她們一家人也就是再恢複忠王府時候的清靜日子。
沒什麼不好。
很快宮中就傳來了消息,聖人大怒,也認為是太子府之人故意遮掩罪狀,下令將太子妃帶入掖庭暫且緊閉,太子府封鎖,所有人隻能入不能出。
楊釗晃了晃手上的詔書,對韋妃露出了一個陰森森的笑:“太子妃,請吧。”
韋妃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尖掐進了肉裡,麵上卻依然端莊溫柔。
“好。”
卻也沒人敢押著她,韋妃隻是走在幾個侍衛的包圍中,眼見著就要邁出太子府門。
“阿娘!”
忽然,一道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李明錦麵色蒼白站在眾人身後,她聽了韋妃的話回到臥房準備睡覺,可還沒睡著便被外麵的喧鬨聲吵了起來。
一出門,便聽到婢女說韋妃被侍衛帶走了,於是連鞋都沒有穿好就往府門跑。
“你們是何人,竟敢在太子府放肆!”
李明錦衝到侍衛身前,想拉住韋妃,侍衛下意識抬起刀鞘擋在了她的身前。
李明錦含怒道:“我乃是當今聖人之孫,太子之女,聖人親封的和政郡主,你要對我動刀嗎?”
侍衛一時間竟然被她駭住了,下意識看向楊釗。
李明錦也知曉了在場誰才是做主之人,憤怒的看向楊釗。
“我與和政郡主說幾句話,再跟你們走可好?”
就在楊釗思考要不要得罪和政郡主時,韋妃開口了。
楊釗思索了一下,對侍衛揮揮手,示意他讓開。太子得罪了就得罪了,反正陛下不喜歡他,可這些皇孫沒必要得罪,就算太子真的被廢,她們也依然是聖人的孫輩,沒必要得罪。
李明錦撲到韋妃眼中,麵上滿是擔憂:“阿娘……”
她有太多想問的東西了,可現在明顯不是問那些的時候。
多年母子,二人早已經不用對方多說便能猜到對方的心思。
韋妃攥著李明錦的手,安撫道:“你阿爺會救我。”
“真的?”李明錦眼角通紅,她攥著韋妃的手在發抖,像是在抓緊救命稻草。
她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也不懂為何會牽扯到她的母親,竟然會到了堂堂太子妃要在太子府中被侍衛帶走的地步。
韋妃撫摸著她的肩膀,如今的李明錦已經跟韋妃一樣高了,韋妃看李明錦的眼神卻依然是滿滿的慈愛。
“真的。”她語氣篤定,“你阿爺是太子,我是他休戚與共的太子妃,他會救我。”
夫妻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從情上說,她在李亨還是忠王時候就嫁給了他,可以算得上是糟糠之妻了;從理上說,她代表的是京兆韋家,是京兆韋家對太子的支持。
所以韋妃並不太擔心自己,她更擔心的是自己的兄長韋堅。
事情泄露到了什麼程度?她的兄長會受到什麼樣的連累呢?
韋妃這些憂慮都不能給李明錦說,隻能深深藏在她的心中。
最終,韋妃也隻是為李明錦理了理衣領,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跟著金吾衛離開了。
李明錦方寸大亂,她站在府門前盯著韋妃纖細的背影。
在一群身披輕甲腰配長刀,高大壯碩的金吾衛中,纖瘦的韋妃仿佛隨時就要被剝皮拆骨吞噬一般。
“阿娘!”
李明錦最後又喊了一聲,聲音淒慘極了。
韋妃卻連頭都沒回一下,就被金吾衛包圍著消失在了街道轉角。
李明錦腦中混沌一片,已經失了方寸。
李明錦呆呆靠在門柱上,金吾衛一左一右守著太子府,他們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割斷了她和養她長大的娘。
她還能再見到自己的母親嗎?
阿爺真的能救回來阿娘嗎?
李明錦不知道,此時她隻能選擇相信韋妃所說,她的父親會將她的母親救回來。
“喔喔——”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雞叫聲響起。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