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宮野誌保說。
船上又重新變得安靜了。過了好一會兒,一陣風吹過,她睜開眼睛,從倒映著群星和月色的河麵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十五歲、穿著淺色外套的女孩,看起來跟同齡人沒有任何區彆,本應該是在最美好的年紀,但她的過去和未來早就被圈定,沒有任何逃離的可能。
宮野誌保輕輕觸碰水麵,那張臉就變得破碎,最終融化成了一抹混沌模糊的光。
“如果,”她說,“如果有其他人,有人跟他一樣,從小就被告知未來要去做傷害彆人的工作,剝奪生命來獲取毫無意義的結果,幸村,你是怎麼看的呢?”
北小路真晝翻日記的手頓了頓,他緩慢地抬頭,半晌忽然笑了。
月光在他的發間投下陰影,又流淌到那雙淺藍色滿是星光的眼睛裡,就好像一捧璀璨又轉瞬即逝的煙火。
“逃走吧。我就是這麼做的。”他輕聲說。
“……這是什麼意思?”
“說了你也不會信的吧、畢竟已經是這種時代了,不過你就當做故事一聽。我很小的時候有人就告訴我,將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必須不停地去學他們教給我的東西,就算做不到也必須去做。我也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世界上還有‘拒絕’這個詞。”
北小路真晝把日記本扔下,心想這都是什麼時代了,這種情節拿出去說馬上就會被一群人反駁,但幸好宮野還是當真的聽下去了。
他重新回憶了一遍自己的過去,發覺從童年到少年,他的人生都是灰色的,留給自己美好回憶的就隻有他在琥珀川的同學們——雖然那些畫麵馬上就被血色覆蓋的死亡場麵替代,但那依舊是他唯一有過的色彩。
“然後,”他說,“在我大概十三歲的時候,我被告知殺人是對的、隻要殺死他們派來的那些人,就會得到獎勵,他們想讓我成為一把殺人的刀,從來沒有過問過我的意願……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從那個時候開始覺得不對,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最後就跟剛才說的一樣,我逃走了。”
“這是你的、還是幸村的故事?”宮野誌保問。
“都差不多吧,畢竟幸村明也是我的一部分,是我創造出來的……啊,看那邊!”
北小路真晝說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在一棵矮樹的陰影後正在閃光的某樣東西,那是掛在附近的相機。
看,調查員來這裡是會有新鮮線索的!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他小心翼翼地把船劃過去,看到那下麵還有新鮮的、草木被破壞的痕跡,應該也就是三天內的事。
[幸運檢定 D100=44/1 失敗!]
[PS:翻船的時刻總是要來,不是今天來,就是明天來,反正以你的運氣,總會有這麼個時候。]
宮野誌保尚未從剛聽到的故事中回過神來。在幸村、不,暗影的描述裡,他始終是把自己和幸村明分開來看的,但又說幸村是他的一部分,所以他對自己不是幸村這件事非常清楚。
馬上就要死了、毫不在意的態度,還有“創造出來的”,所以說暗影才是原本存在的那個人格。
為了騙過組織的洗腦,他創造了“幸村明”的存在,但其實主人格一直在關注事態的進展,現在聽說弟弟出事了,才在組織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來到美國——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她找到手機,找了個有信號的方向,給伏特加發了消息。
宮野誌保:[我剛才搞錯了,波本沒有被替換,加入組織的人確實是波本。]
伏特加:[……]
宮野誌保:[對不起,剛才是我猜錯了。沒造成什麼麻煩吧?]
伏特加:[沒事,我還沒去找大哥,所以你又調查到什麼了?]
宮野誌保:[你跟波本的關係怎麼樣?]
她還是不太能確定這些要不要跟伏特加說,雖然在組織的這群人裡,伏特加和琴酒算是比較照顧她——因為組織用得上她——的人物,但歸根結底那是些刀口舔血的人,如果他們想要對幸村不利,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幸村就快要死了,就算組織的人不來找他也活不了多久,至少讓他先找到弟弟,而不是被當成叛徒死在組織裡的人手裡。
伏特加那邊收到這條消息,明白宮野誌保是在猶豫,他想到剛才給波本打電話結果波本失聯的事,還有蘇格蘭半是嘲諷的眼神,果斷地回了消息。
伏特加:[波本是除了大哥之外我最好的兄弟!他對組織忠心耿耿,就算他腦子有什麼問題,我們也會儘量幫他治療的!]
嗯嗯,宮野誌保畢竟是個小女孩,大概是動了惻隱之心吧。伏特加想。但既然是小女孩,忽悠一下就可以了。
另一邊,接到消息的宮野誌保緩慢截圖,把圖片發給了姐姐宮野明美,問她有沒有聽說過這種事,然後才回答。
宮野誌保:[波本是他被組織洗腦後出現的第二人格,他原本的人格和記憶……正在蘇醒。但他就要死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應該會死在美國。]
原來如此,伏特加大為震撼,原來波本其實是組織的……不對,等等,什麼美國?波本幾個小時前還在日本啊!宮野誌保到底在說什麼?!
伏特加:[你確定他在美國???]
宮野誌保:[美國,馬薩諸塞州,就在我邊上,他也知道組織的事。如果照片上的人就是他的話那我沒有認錯。怎麼了?]
伏特加:[……]
伏特加:[你是怎麼遇到波本的?你們在哪遇到的?他有說過什麼嗎?]
宮野誌保:[等等,他掉河裡了,我去撈他一下。]
伏特加:[………………]
他差點就想問你掉的是這個金波本,還是我沒見過的那個銀波本啊?怎麼還忽然掉河裡了啊!
但不管怎麼樣宮野誌保暫時沒了回音,伏特加隻能回頭思考現在的情況。
首先,宮野誌保是個非常謹慎、聽話,至少不會對他說謊的乖小孩,伏特加非常確信這點。所以,宮野誌保大概多半是遇到了一個波本,就在美國,雖然看起來不太對勁,但那很有可能是波本。
那之前他和萊伊在杯戶商場的倉庫遇到的是什麼,鬼嗎?二重身?還是彆的什麼東西?世界上真的有跟波本長得一模一樣還跟組織有關係的人?
伏特加轉頭想出去,就撞見了琴酒,有著銀色長發的男人看著跑到蘇格蘭這裡來的伏特加,用帽簷下陰影裡冰冷的墨綠色眼睛看過來——
“伏特加,你不是說有事嗎,在這裡乾什麼?”
是、伏特加之前去出版社了,他搞社會身份這事琴酒也是知道的,不然他不可能次次都能愉快地加班。
但現在的情況非同小可,伏特加低聲跟琴酒解釋了現在的情況,緊張地說波本失蹤了,之前他們在摩天輪那裡的時候還見過,但現在已經完全聯係不上了。
琴酒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裡麵的蘇格蘭威士忌,在淡淡的煙味裡拋下一句話:“貝爾摩德通知波本回來是今天早上的事,你說的時間他根本不可能回到日本。”
伏特加:“……”
草,真見鬼了!那他們見到的一定不是波本!
房間裡的蘇格蘭隔著濕漉漉的頭發跟琴酒對上視線,雖然他現在是被組織懷疑的對象,但他們兩個對視的時候卻毫不示弱,就像同類在審視到底何時才能將對方脆弱的脖頸咬斷。
在伏特加頭腦風暴的時候,蘇格蘭威士忌忽然側了下腦袋,將擋在眼前的頭發甩到一邊,問:“琴酒,你覺得我和波本誰更像臥底?”
琴酒稍微抬了抬眼,將蘇格蘭威士忌這副模樣收在眼底,語氣裡帶著冷漠和嘲諷:“我看你們兩個都是臥底。”
蘇格蘭的聲音帶著點沙啞,他故意壓低嗓子,說:“看來你很想抓到臥底,我聽貝爾摩德說你放了她鴿子,在你們本來應該聯係那位先生的時候,你卻消失了……你是有什麼特彆重要的事去做嗎,琴酒?”
他盯著琴酒看,任誰都知道,在這個組織裡,有所謂“個人事件”的,不是彆有用心的叛徒,就是安插進來的間諜。
沉默的交鋒最為壓抑,琴酒摩挲著放在衣服口袋裡的槍,最終冷笑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蘇格蘭。”
他轉身離去,風衣的衣角跟著消失在門外。
而伏特加猛地抬起頭來,說:“是貝爾摩德!我知道了,那個波本其實是貝爾摩德假扮的!”
蘇格蘭:……?
(忽然背鍋但是合情合理甚至沒法反駁的貝爾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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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故事狂暴升級的波本先生,一腳踹倒從黑暗裡過來的人,然後把他反手按在了地上。
“你……”
他話還沒說完,對方就大喊起來:“彆殺我!我都是被逼的,都是幸村夕逼我乾的,我不想做實驗啊!我真的是被逼的!”
幸村夕?沒聽說過的名字,應該就是建設這個基地的人吧,或許還跟組織有關係,畢竟這裡是烏丸集團做實驗的場地,而組織就很擅長綁架有才能的人並威脅他們給自己工作。
降穀零想到這裡,重新打開了手電筒,發現被他抓住的是個中年男人,他身穿灰色外套,手上還有長期接觸化學試劑的痕跡,並且……
並且這人在他打開手電筒的時候瘋狂尖叫,忽然掙脫了鉗製,滾到一邊,發出慘叫:“會死的!我見到光就會死的!”
看到這人貨真價實的哀嚎和掙紮,不像演的,降穀零關掉手電筒,剛想說點什麼,就看到月光下那個中年男人的表情變得空白、然後是無比的驚恐。
對、驚恐,這個人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白了,慘白慘白的,比刷了油漆還白。
他當場改口:“幸村大哥!對不起!我剛才什麼都沒說,我這就去繼續做實驗!我現在就去!”
降穀零:……?
他回憶起自己剛出現時候的情況,除了他和這個人外,整個岩洞區域恐怕找不到第三個還能自由活動的人了,所以——找了半天,反派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