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裡的紅影發狂一樣四處撞擊,試圖撞開這道束縛,但她腳下的魔紋陣法正散發著淡淡的紅光,紅影開始尖叫。
她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人影,用自己熟悉的語氣自言自語說著什麼。
“真是個笨蛋啊,怎麼把最重要的東西丟了,那如果找到你,該說什麼呢?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就連問什麼都會忘,好在現在想起來了。”
他走了過來,看著坐在地上的林小蕭。
“其實就是想問問……”
“為什麼?”
“為什麼會選擇我去死。”
“為什麼讓他們決定我去死?”
近乎冷漠的語氣問出的話,不如熱烈的質問來的痛快。
好像已經不在意了,隻是在完成一個心願,拿到那個等待很久,等到已經不想要的禮物。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答案彼此都知道。
因為你受傷了,因為你沒法出去找食物和水,因為大家活不下去了,因為沒有彆的選擇,因為紅影的蠱惑……
是嗎?沒有任何一個因為是真正的答案,又似乎每一個因為都是答案。
林小蕭和他都知道,所以她沒有回答,他也沒有繼續問。
他蹲下來,伸手,像是和往常無數個日夜一樣,去摸她的頭發。
但是他停住了。
他並沒有碰到她的頭發便收回了手。
林小蕭也明白了。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幻境,這是她和他的幻境。
趙逢是假的,但是方林抑是真的。
他的手裡有刀,那是從“方林抑”身體旁邊拿起來的,趙逢常用的刀,隻是這刀向來隻有一個作用。
今天,它有了第二個受害者。
他親手將這把刀刺入她的心臟,就像是她剛才對“方林抑”做的一樣。
他沒有在看林小蕭的臉,無論那臉上有什麼,解脫,痛苦,什麼都好,已經與他無關。
777站起來,說,“再見,林小蕭。”
她不會真的死,她會再次醒來,出現在副本之外。
所以他們或許還會見麵。
但方林抑,一直到今天才真正死去。
他的眼裡沒有愛意,隻有一片黑暗,黑暗裡是誰都看不出的東西,又或者,那片黑暗裡根本就什麼都沒有。
他已經死過一次。
現在,他從自己編織的美夢裡醒來。
隻有兩種人可以成為一個人在絕境之中還堅持下去的動力。
在七號地鐵裡,一次次死亡,一次次死裡逃生,一次次重傷,他走在魂飛魄散的邊緣。
沒有任何一個鬼,怪物可以離開七號地鐵。
但他不相信。
哪怕是他的魂魄,也在漸漸消散,直到最後一次,他孤注一擲,知道這一次出不去,就真的是死了,這個世界連777這個編號都不會存在 ,或許還會有下一個鬼魂頂替他的編號,因為在那個恐怖的死亡車站裡,他們隻是無足輕重的NPC。
然後他遇到了蘇搖鈴。
切爾諾斯的幻境逐漸崩塌破碎。
四周的黑暗走廊布滿了裂紋,那些紋路延伸開來,漆黑的世界像是掉漆一樣,逐漸恢複原狀。
走廊消失了,屍體消失了。
他們在那棟小樓裡,他們回到了蝴蝶劇院的舞台。
燈光落下,
蝴蝶夫人的最終幕終於結束。
這場悲劇,必然需要有一方的死亡來作為結局。
而動手的,是對方的愛人。
或者說,是曾經的愛人。
但偏偏這個時候,有一隻蝴蝶從地上“鈴木”的屍體裡飛躍出來,落在777的衣服上,那件和服繡著精美的花朵圖案,真實到令這蝴蝶以為是真的花朵。
那不是“鈴木”的蝴蝶,那是“周歌”的蝴蝶。
緊跟著,從窗外的黑暗裡,飛進來了更多的蝴蝶,這些蝴蝶都是來自那層層疊疊的白骨。
醜陋的員工不是什麼怪物,白色的軀體,圓潤的身體,沉睡的狀態——不被攻擊就不會攻擊彆人,他們是“繭”。
隻有到這一刻,他們全都變成了蝴蝶,從醜陋的白繭中飛出!
777看著停在自己衣角的蝴蝶,有些恍惚,但還是說,“蝴蝶劇院沒有蝴蝶。”
這是規則。
蘇搖鈴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
她回答,“是的。”
小樓開始崩塌。
舞台開始分裂。
蝴蝶劇院的穹頂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蘇搖鈴說,“這裡出現了蝴蝶,那麼這裡,就不再是蝴蝶劇院。”
蝴蝶劇院不是永遠不會出現蝴蝶,而是出現蝴蝶的那一天,劇院就會瓦解崩塌,不複存在。
從規則的角度上,依然做到了這一條。
蝴蝶劇院沒有蝴蝶。
有蝴蝶的地方,就沒有蝴蝶劇院。
對於幻境裡的人來說,過了很漫長的時間。
但對於留在幻境之外上,院子裡的陳燁和江陵來說,隻是過了短短的幾分鐘。
白光過後,他們很快便看見整個舞台開始崩塌。
小院的世界像是裂開的大陸板塊,一塊塊分崩離析,又一塊塊消失。
他們可以看見前麵不遠處坐在“觀眾席”上的白骨,看見他們也變成蝴蝶,看見光從看不到頭的天空落下來。
劇院崩塌,還有更多的白骨,更多的蝴蝶,更多的繭子裂開……
從劇院的倉庫,從他們腳下的舞台裡飛出無數隻蝴蝶!
陳燁震驚道:“……這是?!”
江陵好像猜到了什麼,笑了一聲,“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去一個地方,就毀掉一個地方。
萬千白骨和紛飛薄翅之中,站著兩個人。
蝴蝶飛過那兩個人時,那兩人聽見了蝴蝶說的話。
“看到我的女兒了嗎?”
“這裡好溫暖,還有光……”
“爸爸,你等等我!”
“兒子,兒子!”
成千上萬個聲音交織在一起。
有些蝴蝶飛到了一起,有些還在尋找著什麼,但總有一天,會找到它們想找的人的,因為它們可以離開這裡,去任何地方。
人死之後會變成蝴蝶,但不要在蝴蝶劇院和你想見的人相遇。
你要飛過黑暗和寒冷,飛過山與海,飛過太陽與星辰,飛到他或者她的身邊,落在他們的花園裡,窗台邊,衣袖上。
蝴蝶不是鳳凰,沒有涅槃重生的壯烈,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放在這個世界上,是死在繭裡,還是破繭而出,也根本不會引起什麼人的關注。
破繭而生,依然艱難,充滿了死亡和磨難。
但對蝴蝶自己來說,破繭之後,才會有新的光。
它所期待的,它所在乎的,以及愛它的人在乎的,溫暖的光。
在那萬千蝴蝶高飛中,有一個人低頭,身上的和服不見了,變成了一件很普通的衣服,但他的眉眼很清秀乾淨,穿著這件衣服,反而更顯得自然。
另一個人說,“777,回家了。”
她知道他的名字,但她沒叫他方林抑。
她叫他777。
777回頭,低頭笑了一會,像是掩飾什麼,半晌,抬起頭,感動道,“老板……”
然後他就被蘇搖鈴一把掐住後脖頸,隨手塞回了瘋狂之書。
話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