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借屍還魂了。
“小子,這是誰的地盤,你也不問清楚,敢在我的地方乞討,當我死了嗎?起來!彆裝死,給我磕一百個響頭 ,我就饒了你。”
說書的是一個看起來十九歲左右的混混,旁邊還跟著幾個或是殘疾,年紀有大有小,但都一臉凶神惡煞。
他們穿著的依然是麻布衣服,破破爛爛的,但比她身上的要好,至少看起來很保暖,而她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衣服。
這具身體顯然是一個女生的身體,隻不過剛死了,她就是借著這具身體身死魂滅的瞬間,進入了其中。
視線的角落,還卡著那個是否複活的對話框。
蘇搖鈴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脈搏。
沒有任何動靜。
她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是死人沒錯。
但是她又可以動,可以說話,有活人的行動力。
“你是不是聾子!當我們狗哥是死的嗎?!”
旁邊的小弟拿起手裡的棍子,就要打過來——
然而這個剛才還唯唯諾諾的小乞丐,驟然間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看,就讓他覺得後背發涼。
好像被一個死人看見了。
“你,你這什麼眼神,不服嗎?!”
有的人越是害怕的時候,越容易強裝冷靜和強大。
蘇搖鈴站了起來,“這裡是哪裡。”
領頭的狗哥被她漠視的態度激怒,“給我狠狠教訓他!”
旁邊的人舉著棍子衝了上來——
一刻鐘後,兩個人骨折,一個人斷了手,狗哥被她踩在腳下。
蘇搖鈴問:“我再問一次,這是哪。”
狗哥求饒道,“……是,是小山廟!饒,饒了我們吧,我我我,是我錯了,您是老大,這地盤以後都是您的了!”
蘇搖鈴用了些力道,“哪兒的小山廟?”
“城郊啊……啊!疼疼疼,我,我怎麼知道您要問什麼啊?”
“哪座城。”
“渭,渭陽城……!”
渭陽,秦都。
**
故關,趙軍大營。
座上的老人,須發近白,依然已經入夜,卻依然穿著甲胄,聽完趙詳的彙報,廉頗臉色嚴肅。
這段日子以來,時不時失蹤或者全軍覆沒的趙軍小股部隊不在少數,既然派出去了,就做好了戰死的準備。
如果不是鄭季乾擾,他連這些小股部隊都不會同意派出去。
按照廉頗的戰術,固守軍事陣地,根本沒有必要出去和秦軍正麵對抗。
但那個鄭季,對對麵的將領格外感興趣。
他也很看好鄭紅,大力推薦鄭紅領兵出戰。
如今,就連鄭紅也死在對方手裡。
那日的異象,誰也說不準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趙軍又損失了一小支部隊,戰死一位將領,卻是不爭的事實。
夜色越來越濃,一股強烈的不安縈繞在廉頗心裡。
旁邊的侍從點亮了燈,驅趕了些黑暗。
趙詳是連日趕路,才從泫氏趕回故關。
他總覺得那白日亮光有些不對勁,尤其是那之後,鄭季就從營中消失了,服侍鄭季的士兵回報,說白光出現前後,鄭季性情大變,砸了好多東西,就差一把火把自己營帳燒了。
趙詳知道鄭季很器重鄭紅,軍中不少傳聞,說鄭紅是他的兄弟,兩人關係匪淺。
趙詳:“……如今泫氏人心惶惶,很多人傳聞當日天降異象,是天意在護佑秦軍,泫氏城很快就會被攻破,不僅是民心,就連軍心也開始動搖……”
“我知道了。”
廉頗揉了揉眉心 。
今日和趙詳一起抵達的,還有來自邯鄲的使者。
“廉將軍,邯鄲使者請見。”
“進來。”
趙詳:“那我先——”
廉頗伸手示意他留下:“不用回避,你在一旁聽著便是。”
“好大的膽子!”
進來的邯鄲使者身穿常服,頭發束冠,怒氣衝衝,“王番五次下令你立刻出戰,殲滅秦軍,你為何遲遲沒有動靜?不僅不出兵,還帶著大批兵馬龜縮在長城之後,任由泫氏米城一帶,孤軍奮戰!”
廉頗不是隱忍的性格,當初澠池之會後,藺相如坐在他位子之上,他都能當麵帥臉子,彆說眼前的一個使者。
就算是趙王來了,他該說的也得說:“行兵打仗,我自有自己的考量,輪不到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來指手畫腳。”
使者氣的臉色通紅,聞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粗鄙!我看你想罵的不是我,是王上吧?!”
廉頗冷哼一聲,不滿和蔑視的情緒已經十分明顯。
“你隻管打仗,不管國人死活?再過數月就是秋收的季節,你讓這二十萬的趙國青壯年,都跟著你一起躲在這彈丸大的地方,躲在長城之外?!你是要讓趙國活活被你拖垮,數十萬人餓死嗎?”
“之前你說白起心思縝密,戰術凶殘,不能正麵對抗,隻能以守為攻,不敢出戰也罷了,如今秦人領兵的不過是一個左庶長,你也不敢出兵,你的膽子難道被狗吃了?”
秦國支撐不住了,趙國又何嘗不是?
為了抵禦凶殘的秦軍,他們必須投入極大的兵力,這二十萬人,每一天都在消耗巨額的糧草。
進來的使者還在喋喋不休的問罪,趙詳在一旁沉默不語,但廉頗忍受不了,他將旁邊的酒杯舉起,狠狠砸在地上!
哐當一聲,彈起的青銅器差點砸到使者。
“你什麼意思?!難不成你真要造反??”
廉頗冷笑一聲,問:“造反?到底是誰想讓趙國死?不錯,對麵不是秦國的白起,可你當二十萬秦軍是吃素的?我倒是想要問問王,我等在前線作戰,隨時隨刻都有趙人犧牲戰死,他卻可好,暗中派遣使者前往渭陽求和,又是什麼意思?”
使者漲紅了臉:“你,你……!這與你無關,你隻需要領兵作戰即可,朝堂上的事情,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還輪不到你過問!”
廉頗無視他的發言,“來人,使者喝醉了,帶他下去醒醒酒!”
趙詳領命,叫人進來,把人拖了下去。
“我沒飲酒!我告訴你,今日之事,我一定會回稟王上,你等著!你等著!!!——”
廉頗站起身,那張堅毅的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趙詳知道,他已經收斂了脾氣,換做以前,隻會令自己把使者的腿打斷再送回去。
“廉將軍……”
“回去休息吧,你從泫氏趕來,一路也累了。”
趙詳出去前 ,隻聽見廉頗一聲,“派人去邯鄲打聽打聽。”
“打聽……趙王和平原君等人的真正的態度?”
“不,”
廉頗閉上眼睛,難得的感覺到了一陣疲憊和無力感,他說,“問問藺相如死了沒有,死了我好給他燒點紙。”
趙詳:“……是。”
若是藺相如還能說得上話,一定會攔住趙王,言清利弊,絕不會讓趙王昏了頭,做出派人去渭陽求和的事情來。
哪怕是去找韓國,魏國求援,也好過去找自己的敵人求和!
這不是明擺著把自己的弱點,全暴露給對方了嗎?
這年頭在朝為官,誰請假的時候,鬨脾氣的時候,沒用過“稱病不起”這四個字?
秦國的武安君白起,還說自己病了呢!
但看如今的形勢,藺相如,多半是真的已經病危了。
他在武,他在文,他們曾經一起麵對過秦國的威脅,和老趙王一起,演了一場秦國,也曾經各自為戰,深入虎穴,奪回過國寶。
他曾在朝堂上,眾目睽睽之下,以死相逼過秦王。
而他曾經攻城掠地,將齊軍、秦軍打的潰敗逃竄。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二十萬趙軍的命在他的手裡,趙國存亡也壓在了他身上。
廉頗知道,他沒有一點冒險的機會。
因為一旦輸了,趙國就真的會麵臨這四個字——
國破人亡。
唯一慶幸的是,他還能守在前線,他還是這二十萬大軍的總帥,哪怕如今已經年老,依然能為趙國打這最重要的一場仗。
他也慶幸,對麵來的,不是白起。
若真的白起來了,就算是純防守,也不會如此輕鬆。
當然,他並不懼怕對方,隻是為將者,絕不會隻考慮一場勝敗,而要為整個國家考慮。
年輕的趙王不懂,他便更不能盲從邯鄲的指令。
廉頗相信,秦人,也一定快要耗不下去了。
隻要秦軍退兵,數年內,他們將難以重新發起擴張之戰,趙國就能活下去,隻要給活下去,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一切就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