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瑤騎車出來以後特意往供銷社那裡拐了一下,正好看到有十來個人在排隊買炸油條,旁邊也有拿盆裝著熱騰騰的豆腐,拿暖壺打豆漿出來的。
殷玉磊使勁地聞了聞空氣中的油炸味,偷偷地和姐姐說:“我怎麼聞著不如咱早上吃的香呢? ”
供銷社炸油條的油是豆油,食堂用的是上好的花生油,味道自然是有差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因為你吃的太飽了,所以聞什麼都不香了。”殷玉瑤一本正經地教導他:“有句古話叫做‘餓時吃糠甜如蜜,飽時吃蜜蜜不甜’,就是說的這個道理。”
殷玉磊臉上露出敬佩夾雜著羨慕的神情:“吃蜜都不覺得甜了,那肚皮都得撐破了吧。”
殷玉瑤差點笑的騎不穩自行車,殷玉磊摟著殷玉瑤的腰,好奇的往前探頭問道:“姐姐,是誰這麼燒包吃蜜都不覺得甜了?”
“是個古代的皇帝。”
“皇帝啊,那正常的。”殷玉磊很認真地告訴殷玉瑤:“虎子哥哥說,過去的皇帝頓頓都能吃肉餅的。”
殷玉瑤哈哈大笑起來:“那可不止能吃肉餅呢,還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
殷玉瑤前世最喜歡聽相聲了,尤其是《報菜名》這段貫口背的比課文還熟,雖然語速慢了點,可殷玉磊每樣都聽的更清楚了。
等殷玉瑤騎到育紅班把自行車停下來的時候,殷玉磊一臉哀怨地從自行車後座跳了下來,捂著小肚子長長地歎了口氣:“姐姐,下回彆和我說這個了。早上好不容易吃了那麼香的早飯,你說這一路我又餓了,這也太浪費糧食了。”
殷玉瑤:“噗……”
*
陳淑華今天早早的就把女兒送來了,自己在門口等著殷玉瑤姐弟倆,想著帶著他們一起把手續辦了,免得出什麼差池。
見姐弟倆有說有笑的過來,陳淑華笑著招了招手:“你們姐弟說什麼這麼開心?”
“我和他說好吃的饞他呢。”殷玉瑤領著殷玉磊過來,育紅班的老師宋海燕也出來了,伸手去拉殷玉磊的手,笑眯眯地問道:“這就是我們今天新來的小朋友嗎?”
殷玉磊看著眼前漂亮的小紅樓和年輕的女老師有些不好意思,正準備害羞一下,王曉慧從裡麵跑過來一把抓著他的手將他扯走了。
看著殷玉磊踉踉蹌蹌被王曉慧半拖半拽的進了教室,陳淑華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我家曉慧這個性格,和男孩子一樣一樣的,就沒有個老實的時候。”
宋老師讚同的倒是挺委婉的:“確實帶著股俠義之氣。”
殷玉瑤倒是覺得挺開心的,有王曉慧這個熟人在,殷玉磊能更快地融入這個班級,也不擔心會被人欺負。
有陳淑華打好了招呼,育紅班的手續很好辦,填了個表格,再交上學費、餐費和糧票就行了,育紅班裡管一頓午飯,早上送來,下午四五點鐘接走就行。
從育紅班出來,殷玉瑤一身輕鬆,小孩子還是送到學校最好了。雖然殷玉磊已經很乖了,還能幫忙做一些家務,但是孩子畢竟是孩子,初來縣城看什麼都新奇,喜歡圍著她問各種問題。殷玉瑤覺得,看一天孩子也挺累的慌的。
***
李秋生從八點上班起就翹首以盼,雖然知道殷玉瑤今天隻是報到,又是從縣城來,估計不會太早到,但是他還是擔心啊:好容易找到一個會畫畫的,可千萬彆因為是臨時工工資又低不來啊,他可不想因為小人書開天窗被罵了。
好在不到九點,李秋生就從窗戶裡看到殷玉瑤的身影,他立馬把手裡的筆放下,笑眯眯地親自去迎。
殷玉瑤鎖上車一抬頭就對上了李秋生過分燦爛的笑容,笑的她心裡都發毛:“李主任,您還好吧?”
“好好好,我現在很好,各項材料都帶來了吧?”李主任大步流星地在前麵領路,生怕殷玉瑤跑了:“我們現在就去辦手續。”
殷玉瑤拿著自己的戶籍證明相關的材料跟著李主任去辦理了入職手續,工作人員做好登記後給發了工作證,上麵工作單位赫然寫著山北省出版社南德辦事處。
李主任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主動領她去財務室預支給她一個月工資和各種票證,拿了東西,就不擔心她不好好乾活了。
李主任心裡一口石頭落了地,領著殷玉瑤在辦事處轉了一圈,挨個認識了一下,直到走到繪畫部門口才停了下來,壓低聲音和殷玉瑤說道:“創作《三國演義》連環畫的錢老在裡麵,他創作期間聽不得動靜,但家裡人又多,所以這間辦公室暫時先隻給他用了,就委屈你先在家裡創作。”
李主任不清楚殷玉瑤家的情況,但現在這個年代,普遍一個屋子住好幾口人,彆說像樣的創作環境了,很多人家連書桌都沒有。
但對於殷玉瑤來說,這種情況壓根不存在。在家創作,求之不得好嘛,這間辦公室就得歸錢老,誰要讓她來,她和誰急。
南德辦事處總共就十幾個人辦公,挨個認一圈也不過十來分鐘,最後連廚房大師傅都見了一下,免的以後過來交稿順便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大師傅不給她打飯。
人見了,繪畫的工具李主任也給收拾好了,一大箱子除了紙張以外還有各色的燃料彩筆,直接幫殷玉瑤把箱子綁在了後座上。
“回家去創作吧,周六再過來。”李主任迎接她有多熱烈,送她走的時候就有多積極,趕緊回家,早點畫早點交稿。
這二八大杠的自行車本來就大,後座帶著一箱美術用品,殷玉瑤隻能隻能獨門神功,腿一彎一抬,從前麵大橫杠上跨上了車,朝縣城方向而去。
剛進縣城就見街道上的人比往常人多,不少人還義憤填膺的,殷玉瑤好奇地從車子上下來,順口問了句:“急急忙忙的要去乾什麼啊?副食商店又有新供應了?”
“要開批…鬥大會了。”一個熱心大媽停下來給不知道的人宣傳:“剛才革委會的說了一耳朵好像是騙婚什麼的,我也沒聽明白,老老少少的抓了五六個,一會就要在勞動人民廣場上開批…鬥大會,現在革委會去派出所提人去了。”
殷玉瑤一聽,估摸著被批…鬥的是張平生和李母那一幫人,頓時來了興致,急匆匆地把自行車騎回家,連箱子都來不及卸掉就往勞動人民廣場上跑。
等殷玉瑤來的時候廣場上人已經不少了,除了進出口的通道以外,其他地方都擠滿了人,甚至還有工廠組織員工來看的。殷玉瑤正愁的看不到前麵,就聽後麵有人叫自己,她轉身一看是革委會帶自己辦租房手續的陳瑞。
陳瑞悄悄地朝她招了招手,將她領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李主任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你了,說這次的大會批判的是害過你的人,一會兒你跟在我後麵,我領你到前麵去聽。”
殷玉瑤輕聲道了謝,等革委會的人到齊後,跟在陳瑞身後站到了人群第一排。帶著革委會袖章的李長海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台上。
張平生、張平雲、張父、張母、田燕妮、李母六個人被依次派出所人員押上了台上。雖然才過了幾天,但是這幾個人都憔悴了不少,一個個蓬頭垢麵,眼窩都有些深凹。
李長海作為革委會主任宣讀了幾人的罪證和供詞,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審訊,隻能說張家人的內心比殷玉瑤當初在村子麵前痛斥的還要惡毒和醃臟。張平雲和田燕妮雖然不是罪魁禍首,但幫著牽線搭橋也將受到懲罰,目前這倆人的丈夫都已經提交了離婚協議,將她倆掃地出門了。
李母除了和張平雲、田燕妮同等罪名以外,還因為是受害者繼外婆的原因,罪加一等。李長海在讀報告的時候隱去了殷玉瑤的名字,但把李家母女欺淩繼子女的事渲染了一番,再加上要把人家女兒賣出去這件事,瞬間激起了所有人的怒火。
李長海念完手裡的文件站在一邊,問:“誰要上台批判他們?”
一個大媽立馬就衝了上去,一邊拿著手裡的爛菜葉子往李母臉上扔一邊破口大罵,李母被噴了一臉吐沫星子,偏偏躲也不敢躲,動也不敢動,隻能僵硬的轉過頭。在這個時候,她真是恨不得自己聾了。
大媽罵的激動地時候,忍不住上手掐了她一把,李母疼的齜牙咧嘴,一扭頭正好看到了人群有個小姑娘眼熟。她定睛一看,原來殷玉瑤穿著乾乾淨淨的格子襯衫,梳著兩個整齊的麻花辮,正看著自己笑。
四目相對,李母一邊忍著身上的疼痛一邊恨恨地看著殷玉瑤。
殷玉瑤微微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慢慢的剝開糖紙,將帶著奶香味的糖放進嘴裡,一邊品嘗著甜甜的奶糖一邊朝李母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