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現在有了這筆錢,不就可以給蔓蔓看病了嗎?為什麼秀琴阿姨還要去打零工呢?”
他收住唇線,卻遲遲醞釀不出話來。
每種生活都隻能自己體會,處境就是處境,是難以形容的,甚至無法用言語向過著另一種生活的人去描述。
“因為需要錢。”
明明也可以把話說得委婉一點,好聽一點,就說,因為人總要有事做,每個人體會自我價值的方式都不同,即使有些人的價值就是很小很微茫,但這就是他們的方式。
這種人過慣了未雨綢繆的日子,也從不敢嘗試任何冒險舉動。
就像過冬的鼴鼠,不懂四季更迭的規律道理,也站不到所謂的高處去布局人生,鼴鼠隻知道,隻有積少成多地存夠糧食,它們才敢閉上眼皮,去過一個冬天。
甚至它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這個冬天裡安然無恙。
但在雲嘉麵前,粉飾會比露拙更叫人感到羞慚。
“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可以跟我說,真的。”
雲嘉的樣子特彆認真。
莊在淡淡彎起唇角,說知道。
這時服務生叫他們排的號了,雲嘉起身笑說:“不過今天還是要你請客,你說要請我吃飯的。”
“嗯,隨便吃。”
開春,雲嘉再來城中村這裡時,竹嶺路停滯已久的修路機器又重新恢複運作。
之前繞著工作區拉起的阻隔帶,一早被插近道兒的路人毀得七七八八,現在重新拉起,又立上了“道路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
隆川入春,天氣乾燥。
一連多日沒下過雨,一修路,塵沙飛揚。
之前莊蔓身體不太好,沒達到手術條件,馮秀琴今天去醫院取新的檢查報告了。雲嘉陪著莊蔓在家畫畫。
莊在提著水果攤上的塑料袋,走到門口時,正見雲嘉站在水池那兒。
她梳著半紮發,穿得很漂亮,白色的裙子外頭是一件顏色很少見的橘粉色絨線背心,像晚霞的色調,複古的羊腿袖高高捋起,露出潔白的手臂,低著頭,連表情都跟著一起用力地搗鼓著什麼。
“雲嘉,你在乾什麼?”
“蔓蔓的畫筆弄臟枕巾了,她怕阿姨回來說她,我就說幫她洗乾淨。”雲嘉看著他,也順便告訴他一個壞消息,“好像,洗不掉……”
莊在走近,發現她放了很多洗衣粉,半個盆子裡都是泡沫,洗劑的香精味濃到衝天,他立即皺起眉心:“你不要亂碰。”
洗衣粉很傷手,陳文青連普通的洗滌劑都不肯沾手,總說手是女人的第一張臉,要精心保護。
雲嘉剛剛在屋子裡找遍了,隻有這個是洗衣服的。
聽莊在這麼說,她像辦錯事一樣愣住,兩隻沾滿白色泡沫的手在空氣裡挓著,正料峭的風一吹,比剛剛泡在涼水裡還冷。
莊在放下手裡的裝荸薺的塑料袋,去屋子裡提了熱水瓶過來,水瓢裡兌好溫熱的水,他站在水池邊,幾乎是命令的語調:“過來洗乾淨。”
雲嘉小聲:“那個枕巾有點難洗……”
“我是說你的手。”
莊在歎氣,“你把手洗乾淨,枕巾我來洗,你感覺不到自己的手在發熱嗎?”
“剛剛泡在水裡有一點。”
雲嘉把兩隻手伸過去,水瓢被莊在傾斜地握在手裡,熱水慢慢淌下,衝去泡沫。
“你放太多洗衣粉了,洗衣粉遇水會發熱,手上不洗乾淨會癢,嚴重的話還會脫皮,”說完,他又覺得十分多餘,懊悔地抿住嘴,自顧往空掉的水瓢裡再添熱水。
他心想,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洗衣粉這種東西。
第一瓢水了。
雲嘉感覺已經洗乾淨了,但她缺乏生活經驗,沒底氣質疑,老實跟著莊在,他伸出水瓢,她就伸手,乖寶寶一樣仔細搓著雙手。
雲嘉:“洗衣粉為什麼會發熱?”
莊在:“有堿性物質。”
聽不太懂,她也不問了。
洗好了,雲嘉十根纖細雪白的手指沾著水,無處安放:“我用什麼擦手?有擦手巾嗎?”
此時此刻,莊在實在不知道去哪兒找擦手巾這種東西。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淺灰色的拉鏈帽衫,裡頭是白T,帽衫正敞懷,他翻出一側的內裡,應該算他衣服上最乾淨的一部分,問她:“用這個擦可以嗎?”
她猶豫一瞬,接去衣服一角,揩著自己濕漉漉的手指,莊在為了不傻站著看她用自己的衣服擦手,拎起莊蔓的枕巾,找到汙漬處,像馬克筆劃下的,需要用牙膏才能搓掉。
他正利落清洗,聽到旁邊擦完手的雲嘉,忽然用低低的聲音咕噥出兩個字:“好澀。”
莊在整個脊背僵住。
手上動作也停了,任由水龍頭裡的水嘩嘩衝下來。
用衣服擦手也會很色嗎?雖然好像是有一點逾越了,好像是有一點過分親密了,但是……已經到“好色”這種程度了嗎?
他把臉心虛地側過來。
雲嘉看到他臉上的沉默,以及那不動聲色的沉默裡透出的“何至於此”的驚訝。
是覺得她嬌氣過頭了?
她把兩隻擦乾淨的手往莊在視線裡一伸,可憐巴巴地說:“可是真的很乾,澀得要命,我感覺我手上的皮膚都快皺到一起了,有護手霜嗎?或者護膚油也可以。”
莊在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
洗乾淨的枕巾在院子裡的繩子上搭著晾曬,他進屋子一通搜尋,找出莊蔓的兒童麵霜給她擦手。
“隻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