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扭頭看見雲嘉就來火,又見她身邊隻有莊在一個,雖然這小子體格看著比他們高得多,但並不魁梧,年紀小,又有學生氣,看著清瘦得很,想著雙拳難敵四手,他像之前陰人那樣給黃毛發出一起上的眼神示意,自己便已經摩拳擦掌。
黃毛趕緊一把拉住他,嗓子眼裡窩著氣,低聲說:“上個屁啊,打不過。”
扭頭對著莊在倒是橫聲起來,“我們兩個都受傷了,你們打的,這你們賴不掉吧?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買點藥啊補品的吃,幾千塊總要吧,你們拿錢,今天這事就這麼算了。”
雲嘉正要說話,莊在輕輕按住她。
對方立馬急了,指著雲嘉說:“這女的一看就有錢,她那雙鞋都上萬了,幾千塊也不給?”
莊在把雲嘉護在身後,看向那兩人,聲音輕輕的:“要錢是吧?要麼現在立刻滾,要麼我再送你幾拳,之後賠你一筆大的,要嗎?”
說完,莊在邁出一步,那兩人便嚇得後退。
再一思量,更沒了氣勢,放下一句“你等著”就恨恨跑了。
看那兩人跑不見影了,雲嘉才鬆了一口氣,她擔心地對莊在說:“就幾千塊,給就給了,萬一他們真的要再打呢?他們有兩個人,你肯定會受傷的。”
“不會的,人一旦剛疼過,就會很怕疼,他們不敢的,”他望著雲嘉,說,“而且在這種地方,露財的軟柿子是解決不了麻煩的,隻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雲嘉露出半懂不懂的表情。她從沒有聽她爸爸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有人教過她,但莊在說出來,又感覺很有道理的樣子。
“是這樣嗎?我以為用錢就可以擺平所有事。”
莊在差點脫口而出,那是在你的世界裡。
國王的女兒,與生俱來擁有千軍萬馬,這世間所有的煩惱衝突都可以在輕輕一揮手間兵不血刃地解決。
可在我的世界裡,我沒有辦法讓你當公主。
“回去洗手吧。”他聲音很低地說。
剛要轉身,莊在腰間忽然生出阻力。
腰腹被兩隻纖細的手臂抱住。
莊在不能動彈,甚至,連隻被一層單薄T恤覆蓋的整個脊背,都在不自禁地發僵發麻,因為她的手搭在後腰的某一節處。
他的骨骼,感覺到了。
喉骨因吞咽動作而滾動,他連說話都開始不自然。
“怎麼了?”
“剛剛撞到的如果不是你,我就要被抓住了,我當時撞到你的時候,腦子都是空的,我不知道怎麼辦。”
他喉嚨發澀,沒辦法輕飄飄地說出“沒事了”這種安慰的話。
因為她本來就不應該有事的。
原本這些人就算壞到爛掉,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她掉了兩滴遲來的眼淚,落進他的衣料裡,吸著潮軟的鼻音,微微縮起肩膀,很依賴地靠在他胸口。
昏暗的巷子裡,莊在沒有說話,隻是僵硬地把手伸出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他的手也不自然。
人怎麼會如此矛盾,想禮貌地推開她,跟她說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又想不禮貌地請求她能不能就這樣,永遠都不要離開。
“雲嘉。”
“嗯?”她濕漉漉的聲音應著。
“這邊晚上很不安全,附近太亂了,你以後——”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知道他擔心自己,雲嘉吸吸鼻子,搶話說:“我知道了,那下次你在,我才過來,你來巷口接我好嗎?我其實也有點怕的……”
為什麼怕還要來?這裡也不是什麼非來不可的地方。
他低著頭,話沒來得及說。
她驀的轉頭,發絲蹭到他下頜,莊在原本呼吸裡那種忽遠忽近的香氣,一下變得清晰濃鬱。
小時候,漫長的夏日黃昏裡,鎮上有老人愛聚在鎮口給小孩子們講一些奇聞異事,人妖有彆的故事裡,總不缺一些豔粉奇香,沾染俗念的書生會在聞到這種香味後,放棄自己原有的意誌,甚至自願把心臟挖出來。
他一直想象不到那應該是什麼樣的香氣。
剛剛分辨了一下,有一點像橘子花的味道。
雲嘉已經不在想自己了,她擔心起馮秀琴母女,碎碎念著說待會兒回去告訴秀琴阿姨,讓她們晚上出門也要注意安全。
說完,看見莊在有點走神,她也愣了一下,心虛地鬆開手,小聲喊他。
“莊在。”
他回神,低頭望著她。
“我的腳有點痛。”
“剛剛扭到了嗎?”
“嗯。”她說,“跑的時候扭了一下。”
莊在在她麵前蹲下,讓她趴上來,背她回去。
她沒痛感的那側小腿,輕輕晃著,心裡覺得很奇怪,和莊在拉開距離會心虛,可貼近他,反而不會胡思亂想,仿佛理所應當,也覺得很踏實。
雲嘉靠在他肩上,歪著腦袋,一雙明淨燦爛的眼,看著周圍破舊的民居,“這裡是不是馬上要拆遷了?”
莊在往前走著:“聽說好像是。”
“那你們會分到錢嗎?”
他好笑地提醒:“拆遷跟租客沒有關係。”
她長長“哦”一聲,似有遺憾,隨即又覺得自己腦子裡仿佛有漿糊,怎麼問的話這麼傻,好歹家裡也是做過地產開發的。
“那你家的房子在哪裡?”
“你要去拆嗎?”
雲嘉先漲紅了臉,她去哪裡拆啊……
她正張嘴要解釋,先聽見莊在低低的聲音,在寂暗的巷子裡響起:“我老家在曲州,一個叫埠塘鎮的地方。”
她好像迫切希望這世界上有一筆體麵的橫財能降臨到他頭上,可能是自己的生活很不好,就像她總在意有沒有人對他好一樣,她或許也希望他糟糕的生活可以好起來。
“雲嘉。”
“嗯?”
“我以後會……”
莊在忽然怎麼也說不出那句“我以後會好起來的”,這種誓言有種乞求一般的保證,乞求她來相信自己。
可是,好起來又會怎樣呢?
人類不斷突破跑步方麵的極限,目的從不是像誇父那樣去逐日,無論怎麼努力,人也不可能真的追到太陽。
許久聽不見聲音,雲嘉好奇地探出頭,問他:“你以後會什麼?”
一猶豫,光亮已經映到跟前。
有些話,也再無說出口的機會。
昏黃的門前燈光裡,一道人影迎過來,馮秀琴焦急地問:“雲嘉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