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Loading 晚霞裡(2 / 2)

空白頁 咬枝綠 11756 字 11個月前

“我不是受傷的小狗。”

“你當然不是,乾嘛突然這麼說?”

她茫然不解地看著自己,莊在反倒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了。

又默了幾秒。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像關心一隻受傷的小狗那樣,“那麼關心我。”

雲嘉還是茫然,眨了眨眼說:“買一瓶水就是關心了嗎?那我也關心過太多人了吧?我小時候跟我爸媽去一些福利機構,每次都會發很多東西的。”

他知道,已經在司杭口中得知。

“嗯。”

他推著車往巷子裡走,步入陰涼的第一感覺是慶幸,這裡終於沒有曬人又刺眼的陽光了,雲嘉會舒服一點。

而重重屋頂之後,落日也像一顆瀕臨死亡的心臟,一點點跳停、衰竭。

他說:“回去吧。”

“嗯。”雲嘉把塑料袋掛在車把上,走在他身邊,小口喝著水。

這邊的路她不太熟,“從這邊回去,是不是路會遠一點?”

他記憶力好,對路線和方位敏感,隻要走過一遍腦子裡就有地圖,稍想想就有結論。

“挺遠的,要多走好一會兒。”

“哦。”

他忽然又說:“多走一會兒也挺好的。”

雲嘉奇怪地看著他,明明出了汗又很累的樣子:“哪裡好啊?走路多累。”

他沒有說話,隻迅速單手扶車,另一隻手伸出去,握住倒退著走路的雲嘉的胳膊,讓她不至於被腳下攔路的石頭絆倒。

等她站穩,他又很快收回手。

想跟她說“注意看路”,但一想,是路的問題,不是她的問題。

不用教一隻鳥如何用腮呼吸,因為水裡,本就不是它該待的地方。

他抓自己胳膊那一下,短促又觸感清晰。

男生手掌那麼大,體溫那麼高的嗎?揣著一些輕盈的心思,雲嘉走路的步子也乖巧了很多。

之後那段路,他們閒聊著。

雲嘉不僅自己分了心,還能感受到莊在好像也心事重重。

莊蔓不在家,雲嘉把買來的冰淇淋放在桌子上,馮秀琴對雲嘉的到來感到高興,她立馬撇下縫紉機上的活兒,拿起錢包,說去巷口買兩個鹵菜,順便把跟小朋友玩的莊蔓接回來。

雲嘉說不用為她額外破費,但是馮秀琴已經腳步很快地消失在門口。

看著門口的那片空地,去年冬天她跟莊在在那兒烤過火,由冬到夏,半年了。

她又發了一會兒呆,再轉頭時,莊在正看著她。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看的,因為她拿馮秀琴的熱情沒辦法,剛剛走神很久。

他臉上的神情與平時不太一樣。

“其實你不應該再來這裡的。”

莊在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雲嘉愕在原地一步不能動。

他的聲音和表情都讓雲嘉感到陌生。

“這裡的流浪狗,你救不完的,那些虐待狗的人,你也沒有辦法懲治,你怎麼會到現在還不明白,這裡跟你所在的世界,根本不是一個秩序,你適應不了,你也不應該適應,你的到來,隻會讓這裡的人,覺得很奇怪。”

他頓了頓,吐出四個字。

“也很麻煩。”

雲嘉其實已經聽懂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了,但是語言似乎比思維遲鈍,還是要問。

“你覺得我,很麻煩?”

雲嘉回想不久前他說等一會再陪自己去找小狗的樣子,那時候她還以為他在哄她,她還覺得開心來著,那種低聲,原來是……不情願的意思嗎?

自己讓他覺得很麻煩了?

他說“是”,也是低聲。

雲嘉眼裡忽的酸澀一跳。

他偏開臉,並不看她。

雲嘉明白,這種回避,好像是難聽話本不該當麵講,但還是要講的一種必經禮貌。

“你也看到了,你每次來,我阿姨都唯恐招待不周,你在這裡受點傷,她怕得要命,你一旦出事,她負擔不起。她本來也不應該負擔的。”

他越說越艱澀。

“認識你,陪你玩這種大小姐體驗生活的戲碼,也本來就不是她們必須經曆的,她來隆川,隻是帶莊蔓來看病而已,現在卻要分心照顧你時不時的造訪,你讓人很惶恐,也讓人很為難。”

這些話,好似當頭一棒,讓雲嘉痛而疑惑,不得不去重新審視過往。

他送自己走巷子裡那些黑路的時候,他的沉默,是不耐煩的。

她浪費許多洗衣粉也洗不乾淨的時候,他或許轉身才得以喘息,露出深感麻煩的輕蔑表情。

……

那些她覺得開心的時刻,他不露情緒的樣子,都是“為難”地配合嗎?

雲嘉不能繼續再往下想,這些嶄新的可能,讓很多時刻,一瞬間門土崩瓦解,麵目全非,連帶著她自己都搖搖欲墜地快站不住了。

後移的腳步踩到地上的雜物,她沒站穩,陡然踉蹌了一步。

本來不會摔倒的,但是莊在迅疾地伸手來扶她,她避之不及地往後,才會狼狽地摔在門上,重重的一下,她感受到門砸到牆的震動,貫穿她的身體,人也不吃力地滑下去一大截。

寧願受傷,也不願再被他碰到一分一毫。

“我不麻煩你了。”雲嘉抹去摔出眼眶的兩滴眼淚,視線全然清晰了,卻不再多看眼前的人。她整理好衣服,用她教養裡應有地體麵說,“不好意思,你應該早一點告訴我的,我也不是那種喜歡強人所難的人。”

雲嘉頭也不回地邁出門去。

她擔心會和接莊蔓回來的馮秀琴遇上,所以選擇走另一條路。

因為這條路剛走過,記憶還鮮活,甚至每走到一處拐彎,他們剛剛在這裡聊到什麼,雲嘉腦海都還有印象,可她不能去想,那些她不曾注意他,自顧開心,自顧在笑的瞬間門,她會不由腦補,他的不耐和厭煩。

直到這一刻,她也不曾見過莊在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

所以腦補出來的那個莊在,格外可怕,光是想想,她都覺得渾身不舒服,她努力想把那張虛構的臉丟出自己的腦子,但越想忘記什麼,好像就越在重複回憶。

勒令自己忘記,像是一種變相複習。

她越走越快,之前莊在說過這條路遠很多,那時她並沒有察覺,隻覺得還沒有聊什麼就已經到了家裡。

但此刻,這條曲折的巷路仿佛沒有儘頭。

終於,她走出巷子口,正茫然不知去何處時,身後有個老邁的聲音喊住她。

“小姑娘,我記得你,你剛剛來買水,我少找了你一塊錢。”

阿婆招招手,要去拿零錢給她。

腦海要複現剛剛在這兒買水的記憶,雲嘉害怕莊在那張陌生的麵孔又會闖進自己的腦子裡。

“不要了,我不要了!”

她幾乎慌不擇路,跑出老遠一截,才氣喘籲籲停下。

再一抬頭,正對著一大片暮氣沉沉的天空。

白日西沉,換了晝夜。

手機響了,雲嘉拿出來,才發現寵物醫院已經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十分鐘前,停在未接來電裡。

這次她接起來,對麵輕聲問:“雲小姐,您在哪兒?我們到了您說的竹嶺路,沒看到您。”

雲嘉覺得自己像一則被打亂的備忘錄,字序淩亂,她握著手機,差點忘了今天是為什麼來這裡的了。

她怔怔的,任由晚風吹,眼睛泛酸。

世界覆上一層模糊的馬賽克。

“……我沒找到小狗。”

那邊停了數秒,猶豫地問:“那,還要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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