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問黎陽:“不喊莊在嗎?”
黎陽正在開紅酒,說:“他不在。”海馬刀他用得不熟,整張臉都跟著用力。
雲嘉點了點頭,也理解。
莊在還有妹妹和繼母。
手邊的高腳杯裡被倒入紅酒,雲嘉隨口一問:“他什麼時候回去的?”
黎陽跟沒聽懂似的:“誰?莊在?他去哪兒?”
“不是你說他不在。”
“對,他不回來過年啊。”
黎陽給所有人倒好酒,在雲嘉旁邊的座位上落座,“他好像有實習吧,是他自己說不回來過年,說要多學東西,誰知道他啊,腦子不知道怎麼長的,我爸就托人安排他去了一個朋友的公司。”
雲嘉不解道:“今天除夕,也不回?”
黎陽理所當然說:“是他自己說不回的。”
黎輝已經舉杯說起吉祥話了,他是圓熟於酒桌文化的生意人,妙語連珠,信手拈來,他將在場的每個人都祝福一遍,祝母親健康長壽,祝妻子妹妹順心如意,祝小輩學業有成,他邀請所有人一起碰杯。
玻璃清脆的響,叮叮當當,好像每個人都得到新年的恩澤,會越來越好。
雲嘉陪著喝了一杯酒,微微的澀,堵在喉嚨間。
她已經問不出“莊在為什麼不回來”這種話了。
有些人,好像就是過不了尋常人的日子,比如她的父親。
現在又多了一個,莊在。
但是她毫不擔心自己的父親,因她能猜到會有一群金發碧眼的老外樂意之至地陪著父親過這個傳統節日。
察覺到自己又在心疼他,雲嘉感到心煩意亂,她告訴自己,他不需要,彆人的好意對他來說是麻煩。
乾嘛要給彆人添麻煩呢?
一頓年夜飯吃了兩個小時,終於結束。
此時也才晚上八點多,黎家過除夕不講究守歲,還是老家的傳統過法。
一早起來,先熬雞湯,近中午時,全家吃頓雞湯麵,接著廚房緊鑼密鼓地備菜,再裝點一番屋子,添足喜氣,等到下午六點,天擦黑,入夜便開席,之後是等夜裡十一點,還要再吃一頓餃子。
所以年夜飯撤了桌,陳文青拉著黎嫣陪老太太打麻將,田姨將碗筷送進洗碗機,做好清潔工作,便開始準備十一點的那頓餃子。
黎陽早就有朋友約好要去哪個夜場瘋,喊雲嘉一起,雲嘉懶得去。
好巧不巧,今年徐舒怡去了宜海外婆家過年,雲嘉尋不到人作伴,隻好跟著田姨一塊捏麵團消磨時間。
田姨包了許多餃子,說要冷凍起來。
“正月裡莊在應該會回來,到時候讓他帶一點走。”
雲嘉問了田姨才知道,莊在沒回來的原因並不是他自己不想回來。
是她的外婆不讓莊在回來,說大過年的,家裡有個外人像什麼樣子?板著臉放出話,莊在回來是給她添堵。雖無多少接觸,但她對莊在很不滿,說這孩子跑了媽、死了爹,小小年紀,命這麼硬,也不知道是不是犯克。
田姨曉得雲嘉的性格,這一屋子人,隻她姓雲,也隻她最沒有高高在上為難人的架子。
她一直很喜歡雲嘉,也不避諱在她麵前說笑:“你外婆前幾年才信的基督,學人家外國人做什麼禮拜,心誠的時候,巴不得去建教堂,現在又迷信起這些了。”
雲嘉也低笑了一聲。
有點意外,但想想也是意料之中。
田姨又說起莊在,有點感慨:“他是個懂事的孩子,懂事一點兒好啊,在這個家裡,他要是有脾氣了,就更難待了。”
雲嘉頓覺酸澀,看著田姨將包好的餃子,碼進冷凍的格子裡。
“他什麼時候能吃到這些餃子?他說了他之後什麼時候回來嗎?”
田姨關冰箱的動作一頓,想了想說:“大概……等你外婆什麼時候走吧。他回來很方便的,又不遠,前幾天你舅舅讓我給莊在寄什麼文件,我看了,那個公司就在景山區那邊。”
“哦。”雲嘉低低應聲。
她扯著一小塊田姨給她捏著玩兒的麵團,一塊麵團,捏來搓去,也揉不成什麼像樣的造型來。
心裡倒是亂得奇形怪狀。
她一邊在心裡怪外婆,為什麼吃飯前還肉麻地說著自己最最盼望的就是他們這些小輩好,卻不能給同是小輩的莊在一點點善心和慈愛。
另一邊,她又很糾結。
忽的,“啪”一下,麵團扯長,斷了。
“還有那個地址嗎?”
雲嘉聲音很低,不自然地摸摸鼻子,沒察覺因這個動作,自己鼻尖多了一點麵粉的痕跡。
田姨點頭說“有”,望著雲嘉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