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在既覺得自己過去很傻,又舍不得那塊假表,一定有原因。
見麵地點定在文卓源的經紀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徐舒怡說自己不方便露臉,便坐到了一旁的隱蔽位置。
雲嘉把自己對麵的位置預留給了文卓源,坐在這個位置的視角,幾乎不可能發現徐舒怡。
事關未來星途,文卓源也不敢大意,幾乎立刻從家中過來,雲嘉沒有等幾分鐘。
可這幾分鐘,對雲嘉而言已經足夠漫長,夠她再梳理一遍現有信息,從而合理猜測莊在可能會收下那塊手表的原因。
文卓源以自己的名義送給莊在的嗎?
可這對於文卓源來說完全吃力不討好。
而且初次留宿的早晨,一無所知的她舉起那塊手表,問莊在來由,他當時的反應……好像不止知道表是假的,也沒有任何表與她相關的反應。
他好像隻是平靜又不舍地接受了。
文卓源一身低調打扮,墨鏡帽子口罩佩戴齊全,好似生怕路人意識不到這是什麼有身份的人在秘密出行,坐到雲嘉麵前,才將這些東西摘了,懶散不滿地問雲嘉有何貴乾。
“你們這種上等人,用特權欺負人很順手吧?”
“那你呢?”
雲嘉故意將話說得難聽,八百年沒用過的刻薄也都全部拿出來,“像你這樣削尖了腦袋想當上等人,卻始終當不成的下等人,沒有特權,用什麼欺負人呢?坑蒙拐騙嗎?”
文卓源看似嬉皮笑臉,實則暴躁易怒,這一點,雲嘉一早知道。
這麼多年,他也沒有什麼改變。
話落,對麵的臉色也立時難堪起來。
雲嘉表情冷淡,不受影響地說:“我提醒你最好控製一下情緒,因為我現在的情緒也不好,你知道的——”雲嘉笑不至眼地微彎
嘴角,停了兩秒?[]?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用特權欺負人很順手的,尤其是你這樣的人。”
“所以你最好用對待金主的小心翼翼,如實回答我之後的每一個問題,因為你的所有金主,我都可以成為他們的金主。”
雲嘉直接無視對麵精彩的表情變化——如何從倍感恥辱的慍憤變成一言不發的忍耐。
“這塊手表認識嗎?”雲嘉並沒有將表放在桌上,隻拿在手裡,在對方想要伸手接過去看的時候,及時向後收,唯恐被他碰到。
“不要碰,回答就行了。”
文卓源收回手:“認識,宇舶的大爆炸係列,怎麼了?”
“看來你的確懂表。”雲嘉小幅度點頭,譏諷首肯,“這是假的,你應該更懂了。”
“什麼意思?什麼假的?”
雲嘉不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問:“你高中賣過假表給學校的同學嗎?”
文卓源吞咽喉嚨,不說話。
雲嘉不在意,接著問:“徐舒怡說,你曾經讓她跟我提議,送一隻假表給莊在,等他戴去學校,然後以此羞辱他,你做過嗎?”
對麵的人更加不自然,目光在桌麵上遊弋數秒,才否定道:“……沒有。”
“你確定?”
雲嘉聲音平淡,“你還需要確定一下,你能不能付得起說謊的代價。”
“沒有!”這一聲比上一聲乾脆。
“我沒有拿這隻表羞辱莊在,是他自己願意花錢在我這裡買走的,我跟他確認過,這就是假的,他自願掏錢。”說著,文卓源又忍不住心虛,漸漸有了暴躁的預兆,“不是我說,就一千多塊,翻這種舊賬乾什麼?有意思嗎?”
任何劣勢之下都要甩鍋翻反咬一口,幾乎已經成了這種虛榮到心虛之人的本能。
雲嘉依然不理會他的問題,思路清晰:“你告訴他這是假的,他自願掏錢,理由呢?”
閃避開雲嘉望過來的目光,文卓源嘴角一緊,似乎不想回答問題。
“我這個人還算有耐心,也比較尊重人。”雲嘉強調“人”這個字,緩緩道,“我不太希望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由你的經紀公司帶著你毫無用處的道歉來告訴我,我不喜歡麻煩,也不喜歡添麻煩的人。”
一番內心權衡之後,到嘴邊的話數秒之間改了又改,文卓源才出了聲。
“我,我跟莊在說……”
“這是你之前在他生日的時候準備送給他的禮物,但是後來你們關係不好了,我說你不想送了,所以東西就留在我這裡,如果他要的話,可以在我這裡買走。”
雲嘉隻覺得喉嚨一緊,連說話的聲音都隨之輕了下來。
“他要了?”
文卓源惴惴留意著雲嘉的麵色變化,嗯了一聲。
“你說這是我送給他的假表,然後他接受了?”雲嘉荒唐地低促一笑,“我為什麼要送假表給他呢?這也需要跟他解釋吧?理由呢?”
“你們當時有點不愉快,送假表當然也沒有彆的意思了,那
時候,他那樣的人……”文卓源放低聲音,“本來也就配得上這種表。”
瞥一眼雲嘉的反應,文卓源跟著解釋,“我看他也沒有因此生氣的樣子,當時他身上的錢不夠,還是去附近的ATM取的一千五,去ATM的路上,我本來還有點後悔,之前聽說他是小地方來的,條件不好,但是他卡裡有好幾十萬,他根本不缺這點錢!”
文卓源越說越理直氣壯。
雲嘉卻隨著這一句句話忍耐到極限,端起桌上的咖啡,直接潑過去。
“那是他爸爸的工亡補償!你用我的名義騙他去買一塊假表,你怎麼敢說你不後悔,你應該後悔得現在就去馬路上被車撞死!”
怒氣在胸口翻滾,要不是周圍除徐舒怡之外還有一桌客人因破咖啡的動靜望來,雲嘉覺得自己還要做出更失控的舉動。
被潑了一身咖啡的文卓源也驚慌不已,一邊瘋狂抽紙擦拭自己,一邊憤怒道:“你在氣什麼啊?大小姐!這件事我已經當麵跟莊在說過了,他現在混得那麼好,都根本不介意這種小事了,他不知道多雲淡風輕,拜托,你要替人出頭也打聽一下好不好,真不行,我還他錢行不行?我雙倍還!”
雲嘉被新的信息衝擊,愕住兩秒。
“你跟莊在當麵說過了?你告訴他那隻假表不是我送的了?”
“對啊!”
“什麼時候?”
“大概,兩個月前。”
雲嘉冷冷盯著對麵。
文卓源吞咽一聲,打開手機翻了一下,準確地說:“十月份的最後一天,那天他幫徐舒怡的未婚夫聯係的我,在彙金廣場後麵的一個茶室,我就順口告訴他了。”他聲音急躁地揚起來,“他真的沒什麼反應!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翻篇了!”
雲嘉冷笑:“所以你覺得莊在不計較就代表一切已經過去了,你以前的欺騙,以我的名義給他的羞辱,也不用再付出任何代價了是吧?”
身上還沒擦乾淨,文卓源停了動作,目含畏懼望著雲嘉:“不然你還想怎麼樣?”
“你會知道的。”雲嘉直接起身,“記得給咖啡店賠清理費,至於賠錢給莊在,不用了,那點錢你留著自己花吧,畢竟你以後能賺錢的機會應該也不是很多了,好好珍惜吧。”
身後的聲音雲嘉都不再理會,徑直走出門。
時近傍晚,整日陰雪後,黃昏時分西邊的建築儘頭罕見地露出一點橘色暖光。
雲嘉坐進自己的車子裡,有一縷光亮透過擋風玻璃照進來,她靜坐著,握著手機,翻了一下和莊在的聊天記錄。
一頁頁往上掀,實在太多。
她有些等不及,乾脆點開曆史記錄裡的日期選項,選了十月的最後一天。
跳轉出的頁麵是添加微信後的第一條聊天記錄——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那是莊在第一次去寵物彆墅那天。
那天的莊在,給她打電話,卻不說話,隻在那邊喊了兩遍
她的名字,聲音透著無儘的低落,像一隻沒人要的小狗。
雲嘉忽然鼻子一酸。
手指點聊天框旁的加號,雲嘉將語音電話撥出去。
那邊很快接聽,快到雲嘉還能聽到他離開會議之前的交代聲音,是英文。他講英文的聲音和說中文不太一樣,鼻音偏重,聽著更低沉磁性一些。
而他跟她切回中文,恢複說中文的清冷克製感。
“有什麼事嗎?”
火急火燎撥出電話的是她,一聽到莊在的聲音又說不出話的,也是她。
她平時幾乎從不在工作時間不打招呼就撥電話過去,兩人之間信息聊天更多更頻繁。
她這樣急,他可能也以為她有什麼急事,所以連接聽都一秒不猶豫。
“沒事。”雲嘉聲音低低地說,“你現在是不是很忙啊?”
“還好,會開太久了,剛好現在休息一下。”
“打電話也算休息嗎?”
“跟你打電話算。”
忽然,他又問起,“你今天在和茂那邊?中午吃什麼的?”附近沒什麼特彆好的中餐廳,有一家口碑不錯的泰國菜,雲嘉也不怎麼愛酸口。
“去樓下堂姐家吃的。”
“那就好。”
明明心情沉重地給他打電話,這一刻聽他如釋重負,雲嘉又如此快地笑出來:“乾嘛,你不在,我還能把我自己餓死嗎?”
莊在好笑地柔聲挑明:“可你從小不就是那種沒有對胃口的菜,寧願餓著也不吃的人嗎?”
雲嘉很有理:“我那是寧缺毋濫!”
“對,很好,是非常優良的品德。”
他聲音清淡,連哄人也聽不出甜言蜜語的味道。
雲嘉聽著,卻覺得胸臆盈溢,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哄人不會,訴苦也不會!
剛才坐在咖啡店,聽著那些話,她心疼他的同時,仍揪著心回溯,從前許許多多他們山水交錯的時光裡,當他沉默不語,當他隱忍克製,有沒有人在意他,心疼他?
她甚至很沒頭沒尾地想,他要是讀書的時候,交過一個女朋友好了,他會喜歡的女孩子應該都很好,他也會對女朋友很溫柔細心。
那樣就有人陪著他。
或許對著另一個女生,他會更輕易講出那塊假表的由來,那個女生會擁抱他、安慰他,他也會更容易釋懷年少時的壓抑和難堪。
她腦子裡像得了一場後知後覺的熱病,時間和事件全都錯線了,她隻顧著一通亂想,像一個不慎跌入迷宮裡的人,什麼錯誤線路都莽撞衝進去走一遍,不管不顧的,隻想為他這十來年找一個最優解。
想讓他不孤單,不受苦,天光大亮,前路平坦。
“你大學的時候怎麼不談戀愛啊?你那個叫盧家湛的室友不是說給你介紹了不少女生嗎?”
莊在有點驚訝:“怎麼忽然問著這個問題?”停了兩秒又問,“你是不是在我家看到什麼東西了?”
雲嘉手
裡握著那隻表,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表上不久前才墜損的瑕疵處,淡淡說:“不是,就隨便問問。”
話音剛落,雲嘉腦中記憶一閃,提前預知了答案,那次在曲州,盧家湛就已經說過了——莊在大學很忙所以沒空談戀愛。
可電話裡,莊在卻沒有說這個答案。
停了幾秒,聽筒裡傳來他說中文時的平淡聲線:“我沒辦法喜歡其他人。”
雲嘉眼睛一酸,一直積著的一顆眼淚墜落下來,跌落在破損的手表上,她喉嚨擁堵,剛想說什麼,那邊卻已經有人來催莊在。
他先用英文回複了那人,然後對雲嘉說:“我晚一點再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雲嘉答應,讓他先去忙工作。
給他撥電話時,她攥著這隻假表,很想問他一個問題,那次在衣帽間,他說自己戴過幾次這隻表,他是以什麼心情去戴這隻由她送出用來羞辱他的假手表的呢?
這時電話結束,問題沒問,也沒有答案,雲嘉卻覺得也不重要了。
因她已經有了決定。
徐舒怡這時頂著冷風上車,抱怨文卓源都糊穿地心了,有必要這麼在意形象嗎,一點咖啡清理老半天,害她也不敢先出來。
“寶寶,你等久了吧?”
“還好。”
徐舒怡剛剛坐得不遠,也聽得七七八八,以前濾鏡太重,隻覺得文卓源是懷才不遇加上仇富才有些偏激行為,如今濾鏡稀碎,才發覺這人既無大才,也並非仇富,品性惡到一言難儘。
“這麼多年這麼賣力經營都不紅,果然是有原因的!寶寶,我們接下來乾什麼?”
雲嘉啟動車子,踩下油門:“去商場。”
“哈?他經紀公司就在附近,現在不直接去他公司給他點顏色瞧瞧嗎?”
雲嘉說:“那個不著急,先去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