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虺一怔,急忙命人調轉車頭,迅速回到了兩陣之間。
他棄車步行,大步跑到血泊中的沂源身旁,大哭道:“是寡人害了將軍!”
這話卻是不假。
若非仲虺一席話,將沂源架得太高,讓他不能罔顧大義,他也不能因忠義不能兩全而自儘。
雖然這個結果在仲虺的意料之外,他的心依舊“砰砰”直跳。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隻是以言語動搖敵國士氣,將對方打做不義之師,薛國大軍便可趁勢吞並了對方國土。
滅國之戰完成之後,再從薛國原本的國土中,劃出一塊離敵國舊址最遠的敵方送給敵國宗室,讓他們可以祭祀宗廟。
如此以來,即可維持仁義之名,又可趁機擴大薛國領土。
在投商之前,薛國需要提高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價值。
如今敵國將領臨陣自儘,他原本的計劃也隨之夭折。
畢竟沂源如此大義,隻怕對方國君迫於國內各方壓力,也要賠禮退兵了。
不過無所謂,既然在國土上已無出路,那就將賢德之名推到極致吧。
養望之事,本就是他二十多年來一直在做的,繼續維持下去,倒比再辟蹊徑更容易幾分。
原本沂源自裁,其麾下幾位將領還對仲虺有些怨氣。但見仲虺以國君之身,不顧安危,孤身一人
() 來哭沂源,幾人心中怨氣頓消。
其中一位含淚勸道:“薛君不必如此,將軍是為大義而死,死得其所。有薛君之仁,方引出將軍之義,說來薛君才是將軍的知音。人生在世,有知音一人,將軍雖死無憾!”
他不但是這樣說的,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甚至於,雙方陣營裡的多數人,都抱著這樣的想法。
仲虺撫屍慨歎道:“生,吾之所欲也;義,亦吾之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將軍大義,必將流芳千古。”
說完,便解下腰間玉圭,放入沂源懷中,泣道:“將軍視仲虺為知音,仲虺亦視將軍為知己。知己故去,寡人恨不得隨之而去。
然國不可一日無君,仲虺左右無兄弟扶持,膝下弱子年幼不可托之社稷。此玉圭乃先共主發親賜,自寡人記事從未離身。
今以此圭以遺將軍,權當寡人伴將軍九泉,願將軍黃泉路不孤也。”
言訖,撫屍痛哭。
兩國將領輪番勸慰,他才勉強止住了淚水,對幾位敵國將領道:“今貴國將軍殉節,寡人若伐之,是為無道。諸位可上表貴國君,以正言感之。若能就此罷兵,兩家和睦如初,也可慰沂源將軍在天之靈。”
“薛君大義,我等慚愧。”
見幾人個個都麵露愧色,仲虺也不敢再多說了。他怕自己再發揮幾句,這幾位也感於大義,隨沂源而去了。
若當真如此,無人上奏對方國君,也無人統領敵方軍隊,這幾萬亂軍造成的危害,絕對不比兩國大戰一場來得小。
雙方辭彆之後,仲虺便命人回到國都,將自己的棺槨拉過來,由大將軍淮山出麵,送給了尚未入殮的沂源。
先贈玉圭,又贈棺槨,皆國君所用之物,且是敵國國君所贈。
對一個將領而言,這等榮耀,足以光耀千古,沂源必然瞑目,含笑九泉。
如此佳話,傳揚天下之後,薛君仲虺的賢名,注定要蓋過天下名士。
仲虺所求不多,在亂世中保住薛國而已。
若能更進一步,也未為不可。
薛國隻是小國,他這個國君自然也沒有商君縱橫天下的底氣,隻能用些彆的手段。
索性效果不錯,一個月之後,敵國便退兵了。
其國君再派使臣前來,不但態度恭敬了許多,目的還從借糧變成了送賠禮,遞國書致歉。
玉璧兩雙,玉鬥五對,明珠十斛,便是送給薛國的賠禮。
在亂世之中,這些東西儘是華而不實之物。比不上一輛戰車,一擔糧食,可也足夠貴重。
如今薛國並沒有開戰的意思,自然見好就收,雙方簽訂了互不侵犯的協議,並折箭為誓。
看得出來,這位使臣也是一位高潔之士,對仲虺的賢名十分敬服,折箭為誓也是他先提出的。
若是日後其國君反複,這位使臣怕是要死諫了。
仲虺暗歎:世間賢士何其多也,卻讓他這個邀名養望之輩占了先,又是何其不公?
不過他也是感歎一番,絕對不會去壞自己的名聲。
為人君者,不可無賢名,卻也絕對不可為賢名所困。若有必要,能舍名望而強薛國,他也不會吝嗇虛名。
他要賢名是為了守護薛國,薛國卻不能成為他養望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