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其實不是藥,是丹。說來也與老夫有些淵源,這丹方也是由老夫的師父所研製的,不過,沒想到陰差陽錯的竟落到了天光大師的手裡。裴先生當然不會胡亂給藥,這種丹藥本就是治反噬之傷所用。所幸,他不大放心,隨後又找到我問了問,這才找了你來。但他趕到時,你已神誌不清了,事出緊急,無法與你事先說明,衛天師莫要怪罪。這種時候,找冰窖不方便,有冰窖的權貴之家早已落了鎖,根本進不去。於是裴先生就想了這麼個辦法,並非有意戲弄於你,此事,並不怨他,還請衛六小姐莫要怪罪!”容易老先生說了很多。
他設身處地的想了想,此事換做他醒來發現被人放在湖水中,定然會十分生氣,看她方才過來,臉色就有些不善,他自也做好承受她發作的準備了。
沒想到,女孩子安靜的聽完之後,隻是沉默了片刻,便點了點頭,也未多說彆的什麼話,仿佛此事就此揭過了,而後才道:“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其餘的熱毒我自能自己排出體外,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就這樣?容易老先生有些詫異的看著女孩子離去的背影,轉頭問裴宗之:“我怎麼覺得……她好像脾氣挺好的樣子。實不相瞞,老夫平生見過諸多這麼大的女孩子,不,彆說女孩子了,就是男子,半夜三更醒來發現這般恐怕都要發脾氣,即便事出有因,但這脾氣也是要發的。她這麼就走了,倒是讓老夫有些奇怪了。”
裴宗之看著湖麵發呆:“她也有脾氣的,隻不過她通常情況下是很講道理的。你跟她解釋完,她覺得你沒做錯,就不會胡亂發脾氣。”而後,他沉默了片刻,又道,“除非有些事,觸及了她的底限,是她覺得無法容忍的,那麼她……她也不會發脾氣,她會自己尋辦法解決。”
“其實這些於她來講都是小事,她心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跟你不依不饒。”裴宗之道。
容易老先生聽完忍不住感慨道:“裴先生,你似乎挺了解衛天師的,你們認識很久了麼?”
“大概還算了解吧!”他想了一會兒,道,“至於認識……認識一年了吧!”至於曾經作為張明珠時的偶遇,那個就不提了,真正認識大抵還是來自一年前。
就一年?容易老先生似乎沒有想到,怔了半晌之後,也笑了:“大抵人與人之間的相識不好說,還是要講一個緣字,我先前還以為你們認識許久了,你與衛天師素日行事看起來還挺默契的。”他想起那一日見到這兩人時的情景,似友卻又仿佛比友人更要親近一些。
“這不奇怪,我先前對她很好奇,當然現在也是,因為好奇,所以了解的多了些。”裴宗之道,“我想從她身上感受一些東西。”感受七情六欲。她自小混跡於芸芸眾生之中,對世間人情世故,倫理情長最是了解,這恰恰是他所欠缺的東西。他曾經閒來無事做過一張符,能一瞬間感受到貼符之人的心緒波動,貼在她身上時,那一瞬間的情緒仿佛心悸般的感覺湧遍全身,讓他渾身發麻。
容易老先生挑了挑眉,活到這個年紀的人了,也算半個人精了,自是最會掌握分寸,便未再細問,轉而道:“師父他老人家先去之時,老夫當年也是個毛頭小子,也未掌握師父老人家所精通的煉丹之術。倒如今卻是有些後悔,長生禁術定然離不開煉丹之術,可惜老夫未得師尊真傳萬一,否則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一旁沉默的裴宗之聞言便道:“當年何能望得如今之事?未卜先知?沒有誰能真正做到未卜先知,即便算的再準,也有錯的時候。”
這算是安慰?容易老先生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笑了笑,強擠出的笑容有些訕訕的,並不算自然,大抵也是沒想到:“我未想到裴先生居然也會安慰人,以往見裴先生……似乎看起來有些疏離,如今看來,倒也不是沒有人情味。”
這話說的有些委婉,但裴宗之聽得懂:“這大抵是好事吧!”他若有所思道,隨即又肯定的點了點頭,“不錯,是好事。”
他與臨到年老時,想一濟蒼生的容易老先生和有大仇在身的她截然不同,他插手這件事不過是覺得可有可無,閒下無聊,幫一幫忙,他想要的自始至終不過是入世求來七情六欲而已。
其實,說起來也好笑,他自己清楚,比起雖身懷仇恨,卻亦有底限的她截然不同,他對於這些百姓、蒼生、朝代變更始終都是無動於衷的,他想要弄清楚的不過是實際寺該如何重新推衍國祚的走向而已。
若真正比起來,其實對於喬環那種人來說,他這樣的應當比她更危險才是,但似乎無人覺得他有什麼危險的,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這個局中人都看到了,旁人卻偏偏看不到。
……
錢財這種東西,你可以視之如糞土,卻不能否認的離不開它。就譬如大楚如今國庫充足,捷報頻傳,已有四百多年不曾感受過戰亂的長安百姓興高采烈的傳著,說著,茶樓說書先生口中更是誇大了前方將領的戰功,一派的喜氣洋洋。
“我等文官層層拾階而上,兢兢業業幾十載卻還是比不上一場戰亂博來戰功的武將怕的快!”茶樓二樓,掛著垂簾,等同於半開的包廂裡,幾位閒散的文官下了朝,一身常服正聽著樓下的說書先生誇張的訴說著武將的功勳,如何厲害,如何以一敵百,不明真相的百姓聽的興高采烈,如癡如醉。
“不要亂說。”有個年紀大一些的文官阻止道,“你我皆清楚,武官是拿命博來的前程,你若不高興,大可以投筆從戎。”
被說的文官形容訕訕的,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胳膊腿,就算當年年少時還習過君子六藝,這麼多年,早放下了,這樣的他去投筆從戎,開什麼玩笑。
“亂世本就是武將的主場,我等也不過不逢時而已,與其如此,不如期盼這仗早些結束的好。”那年紀大一些的文官說著,看向一旁一位形容清臒文雅的中年官員:“徐先生以為呢?”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稱為文淵閣十儒之首的徐長山先生。
他們這些文官,官階高一些的不過幾人而已,多數是些閒散的文官,倒也不懼人看見,這一種與結黨顯然不同,充其量不過是文人的小聚罷了,原本這些文官也皆是儒林之中稱得上姓名的存在。
徐長山點了點頭:“正是這個理,不過抱怨也是人之常情,時也命也,怨不得人。”
這話一出,登時引來不少複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