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毛毛雨變得濃密,從牢裡出來沒吃沒喝,身上濕噠噠,何三貴都快扛不住,許梨花更是凍得牙齒咯咯響。
“貴子哥,我們該怎麼辦?”
從牢獄裡出來時,經差役手的銀子,隻剩下了一半不到。差役敢雁過拔毛,他們卻沒敢,一個大錢不少全給了文素素。
兩人所有的銀兩加起來,一共不足三兩。行腳店隻一個鋪位,一天就要五個大錢,加上吃喝,他們住不起。
何三貴道:“瘦猴子住得近,我們先去找他。前幾天他去了府城給馬治病,現在應當回來了。我們先在他那裡歇腳,烤乾衣衫,再商議以後的事。”
許梨花隻想找個地方取暖,催促著何三貴快走。兩人深一腳淺一腳,摸黑到了瘦猴子的住處,已經到了黎明時分。
瘦猴子睡得正香,何三貴敲了好一陣門,他才醒過來。以為是有人來請他治病,披上衣衫嗬欠連天出去開門,看到門外哆嗦著的兩人,抬起燈籠定睛一看,咧嘴笑了:“貴子,夜奔呐?”
何三貴已經沒力氣罵他,扶著許梨花側身進屋,“這是花兒。瘦猴子嘴臭,你彆搭理他。”
後麵一句話是對許梨花所說,她還沒開口,瘦猴子就又喲了聲,“對不住,原來是許娘子。你們怎麼來了?”
何三貴嘟囔了句,瘦猴子沒聽清。兩人以前吃多酒時,何三貴同瘦猴子提過許梨花,傷心得天崩地裂。
想到陳晉山的官司,瘦猴子咂摸著嘴,提著燈盞帶著兩人進屋。
屋子收拾得還算乾淨,三間正屋,東西兩側隻兩間茅屋灶房,院子裡種著些金盞花等常見的藥草,屋子裡擺著藥碾子,藥草,滿屋濃濃的藥味。
瘦猴子升起了小爐,坐上藥罐熬煮驅寒湯。三人圍爐而坐,烤著火,手腳暖和起來,兩人臉色方勉強恢複了些血色。
瘦猴子打量著他們,道:“你們難道是犯了事,夜裡逃出來了?”
何三貴哪敢將文素素的事情往外說,哪怕是瘦猴子也不行。
那是個煞神,如假包換的煞神!
何三貴吞吞吐吐說了一通,“我與花兒都清清白白,衙門就把我們都放了出來。大半夜的,我們沒處可去,便來尋你了。”
瘦猴子人如其名,瘦得像是竹竿,人也如猴一樣精。何三貴遮遮掩掩的話,他聽得嘴角一直往下撇,最後都快撇到地上去了。
大半夜的,衙門的差役老爺們能離開暖和的被窩,將他們放出來,除非他們是唐知縣的親爹!
唐知縣的親爹,起初就不會帶進大牢,明擺著後麵有人救了他們。
放眼整個茂苑縣,能有這個本事的,就是“仙客來”裡麵的貴人了。
“仙客來”裡麵的貴人,十個何三貴許梨花,加上把他們的祖宗八代全翻出來,也夠不著,肯定有中間人搭話。
這個中間人,在茂苑縣,濺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青石地砸出個坑!
瘦猴子眼白比眼黑多,略微一動就像是在翻白眼,何三貴看到白花花的一片,就知道瘦猴子不信,可他著實沒了辦法,隻能乾脆閉了嘴。
“貴子,你我認識多年,我瘦猴子的品性,那是一等一的好,茂苑縣都成排得上號!”
瘦猴子把自己好一通誇讚,“你們大晚上的前來,是要吃藥還是要夜奔,我都沒二話說!就是你們現在要成親,我現給你們搭喜帳!”
何三貴聽得無語至極,許梨花忍著氣,沒淬瘦猴子一口。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藥罐咕嚕嚕,瘦猴子竄出去摸了兩隻碗,再提了壺水坐上,親自倒了兩碗藥湯,“這藥貴得很,不要錢,你們喝上一碗,保管藥到病除!”
藥湯燙,兩人接過去,便沿著碗邊慢慢啜飲。熱乎乎的藥湯下肚,何三貴腦子清醒了些,開始琢磨起正事。
簽了死契,他們的生殺大權,都掌握在了文素素手上,還得不到賣身錢。
瘦猴子腦子靈活,說不定能替他們拿個主意。
放下藥碗,何三貴道:“瘦猴子,有些事情,不能同你說的,打死我們也不會說。你知道了,對你也沒好處。”
瘦猴子一臉笑,說那是那是,“不該知道的,多打聽隻會招來殺身大禍,我懂,我懂!”
何三貴呼出口氣,看向許梨花,遲疑了下,道:“花兒,瘦猴子你雖沒見過,但你早聽過他,他還算信得過,不如讓他幫我們想想法子。”
手上沒有銀子,娘家那邊也靠不住,娘家兄弟會逼著她再嫁。
初嫁從父母,再嫁由自身,隻她一個女人,哪能拗得過兄弟,隨便一捆便被送了出去。
再嫁能嫁什麼人,何三貴拿不出聘禮,與文素素一樣,被典出去生孩子,還是好的下場。被賣到靠近碼頭的城北牆根下去做暗娼,那才是生不如死。
許梨花六神無主,聞言點了點頭,“你做主就是。”
何三貴便清了清嗓子,對瘦猴子道:“以前我問你要過一次落胎的藥,你還記得吧?”
瘦猴子道:“記得,記得,我一個大錢都沒要你的。”
何三貴瞥了眼瘦猴子,繼續道:“那副藥,最後人家也沒吃,說是有毒。”
瘦猴子振振有詞道:“是有毒,我早就說過,也沒隱瞞呐!是藥都有毒,不止水銀這一味藥如此。”
何三貴再瞥,算了算了,不與他計較。
“藥是拿給陳晉山典來的文氏,陳家倒了,我們打算投靠文氏。不是投靠......算了,就是投靠。文氏要我們簽死契,還不給賣身錢。反正,我與花兒都認為文氏值得投靠,你就不要問為何值得投靠了,這一點,我們絕對不會告訴你。現在我與花兒身上都沒錢,無處可去。縣裡活計也不是那麼好尋,得有熟人作保。唉,陳晉山生死未卜,誰敢給我做這個保?”
何三貴長長歎氣,“瘦猴子,你覺著,這個死契,我們可要答應下來?”
瘦猴子滿臉震驚,這個唾沫星子就能砸出個窟窿之人,竟然是文氏!
經常前去給花樓的姐兒們治病,瘦猴子從不敢看輕婦人。
花樓裡上到媽媽,下到姐兒們,厲害的比比皆是。
何三貴斜撇著瘦猴子,道:“你倒是說話啊!”
瘦猴子收起驚訝,鄭重其事道:“你們已經落到了這個地步,還管什麼平民奴仆。就算你們以前在陳晉山手下討生活,貴子是簽的雇契,照樣得看陳晉山的臉色過活,打你罵你,你敢還手還是還嘴?”
他再看向許梨花,“許娘子,我說話直,你彆計較。張氏當時發賣年輕的丫鬟,有個年輕水靈的姨娘也一並被發賣了。後宅姨娘妾室突發急病死了的,我聽得多了。半個主子,自由身,奴仆,在貴人眼裡都一樣不值錢。你們這個死契,簽!”
何三貴與許梨花,被瘦猴子一個斬釘截鐵的“簽”字,噴得直往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