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由他們的護衛看著,鄭知府還是死在了獄中。
殷知晦沒再做聲,莫名想到了那晚文素素殺人的鎮定利落。後來他讓問川再仔細查過,文氏以前與所有貧寒女子一樣,膽小怯弱,並未有特彆之處。
李達之死,殷知晦沒過問,她話語極少,亦絕口不提。能問出查到的證據,都與她毫無乾係。
一場大火,一場雨,灰燼中已冒出了雜草,一切仿若沒發生過。
問川與山詢送熱水帕子進屋,齊重淵接過淨了手臉,端起茶吃了一口,低頭看著茶盞裡的茶水,笑道:“這吳州府的茶,還真是不錯。聽說這龍鳳茶,茶樹薔薇花樹長在一起,吃起來時,便有薔薇的香氣。還真是雅。茂苑也人傑地靈,我在門口遇到了文氏,粗鄙村婦,生得跟花一樣貌美。你見過她,你以為如何?”
殷知晦沒理會齊重淵話語中的意味深長,問道:“先前門口的熱鬨,王爺處置了?”
齊重淵笑了起來,撫摸著下顎,道:“我就見不得美人兒受欺負,一個土財主,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事,這是徹底不把你我放在眼裡。我讓青書陪著文氏去了衙門,給唐擎遞幾句話。”
殷知晦想了下,沒再多管,與齊重淵說起了正事。
忙完後,齊重淵回了自己的院子,問川進來,道:“唐知縣已經在前麵大堂等著不肯走,要求見王爺七爺,說要當麵賠罪。”
殷知晦失笑,齊重淵隨口一說,唐擎就嚇破了膽。
“你去跟他說,我與王爺都忙得很,他治理著茂苑縣,公務政事方麵,我與王爺不適合插手。”
問川說是,沉吟了下,道:“小的讓人去衙門口盯著,看到福山被打了四十大板,差役沒敢放水,下了死手,福山被打得沒了人形,估計以後就廢了。衙門的書吏都客氣得很,文娘子順利立了女戶,何三貴許氏,還有一個叫王甲,人稱瘦猴子的蹩腳大夫,簽了死契賣給文娘子,一並上了契。文娘子還辦了前去府城,京城的路引。”
殷知晦眼眸微睜,四平八穩的臉上,難得出現了震驚。
怪不得要來錦繡布莊,她不是怕被人招惹,而是故意要讓人招惹,尤其是何員外。
先前她說要給問川遞句話,意不在問川,而是他,要借他的勢。
遇到了齊重淵,便順手借了齊重淵的勢,拉起了大旗,立了極為難立的女戶。
步步為營,真真是好手段!
問川覷著殷知晦的反應,道:“文娘子將高差頭叫出衙門說了幾句話,說完之後,高差頭神色很是灰敗,回了一趟家。文娘子跟去了高差頭家的巷子口等著,接了高差頭遞過去的荷包。文娘子花了兩個大錢,要了輛騾車離開了。許氏緊緊摟著包裹,欣喜若狂,車夫聽到她提到了什麼三百兩,後來車夫就沒聽到動靜了,想是文娘子讓許氏閉了嘴。車夫將她們送到了采荷巷,買了把雨傘,就回去了食鋪。”
“傘。”殷知晦輕念了聲。
那晚下雨,文素素用傘殺了吳黑狗,損壞了傘。
瘦猴子與死契之事,殷知晦不算太意外,以文素素的手腕,收攏幾個沒甚本事的手下,不算得什麼。
隻她辦府城與京城的路引,難道她準備離開茂苑縣?
高差頭為何要給她三百兩銀子?
殷知晦陷入了沉思,山詢提了飯食過來,問川輕手輕腳上前,伺候殷知晦用飯。
飯畢,殷知晦道:“你去查高差頭,仔細查,姻親往來,都要查清楚。”
問川忙應是,出去沒一陣,問川回轉了來,道:“少爺,文娘子在後門,求見七爺。”
殷知晦意外了下,起身往後院偏門走去。
文素素等在門邊,遠遠就曲膝見禮,態度恭謹莊重。
殷知晦走上前,文素素退了兩步,立在了陰影處。他不動聲色望去,一輛驢車停在了不遠處,車夫瘦得像是根竹竿,想必就是瘦猴子了。
文素素開門見山道:“我前來求見七少爺,一是道謝。”她禮數周到再次曲膝,接著道:“二是同七少爺說未能及時遞進來的話。”
殷知晦淡淡地道:“是王爺幫了你,你該向王爺道謝。未能及時遞進來的話,是什麼話?”
文素素道:“起初我是想求七少爺替我伸冤,另外還有些話要同七少爺說,就不多叨擾王爺了。先前我請人遞的話是,我沒再殺人。”
受到欺負,她沒再殺人,而是報官。
沒權沒勢,對上富裕的何員外,結果可想而知。
借勢,是她迫不得已。
殷知晦那股被利用的慍怒,對著文素素的真誠坦白,無形中就散了,斟酌著問道:“你還向高差頭拿了三百兩銀子,他得罪了你?”
文素素愉快地道:“不是得罪,是他抓許梨花進大牢時,將許梨花的積蓄都收走了,隻還了一部分,我替許梨花要了回來。”
許梨花拿回三十兩銀子,瘦猴子說,回去之後她就抱著不肯放手,一直在激動地哭,連飯都顧不上吃。
至於翻了十倍,要回三百兩,周王的麵子太大,文素素收了二百七十兩利息。
三百兩不是小數目,高差頭不過是差役的頭目,隨隨便便就拿了出來。
小吏難纏,高差頭能忍氣吞聲拿出來,肯定是為了息事寧人,怕她再鬨起來,引起他們的關注。
殷知晦神色微動,問道:“娘子打算離開茂苑縣?”
文素素點頭,道:“是。多靠七少爺與王爺的麵子,我立了女戶,拿到了路引,打算離開茂苑。茂苑終究小地方,有錢有權的人家,彼此都沾親帶故,我將何員外高差頭都得罪狠了,何員外還沒受到懲罰,高差頭也在衙門繼續當差,肯定過不了安生日子,不如去彆的地方討生活。”
殷知晦愣了下,文素素曲膝告辭,他遲疑了下,問道:“你要去找何員外?”
文素素說是,唇角間浮起隱隱的笑意,那雙貓兒眼,在門簷垂著燈籠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七少爺放心,我不殺人。”
文素素說完,步履輕快上了驢車,瘦猴子身子弓得像蝦米,恭敬至極打開了車門,再忙轉回去,跳上車轅趕著車離開。
文素素並未撒謊,她不殺人。
她客氣恭敬前來道謝,順便知會一聲,再次借勢,好去找何員外要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