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子聽到是文素素的吩咐,當即跑了過來,文素素道:“去吧,護著她一二。”
瘦猴子腦子轉得飛快,當即領命,摩拳擦掌同何三貴,一起陪著許梨花回了娘家。
殷知晦失笑,道:“又派竄天猴去打架了?”
文素素道:“許梨花帶了點心,王府廚娘做的點心,她嫂嫂侄女估計吃不到。”
殷知晦神色若有所思,歎了口氣,道:“都說荒年賣兒賣女,賣女兒的慣常能見到,賣兒子的,哪怕自己餓死,最後一口都要留給他。”
文素素道:“賣了女兒,還有妻子。”
在後世的史料記載中,饑荒貧窮,就是女人的深淵。
殷知晦怔在那裡,文素素並不多提,低頭認真做事。
午飯時辰,護衛先送來了紡線車,藺先生溫先生也風塵仆仆一道來了。
殷知晦引薦文素素同兩人認識,他們已經聽問川說過一些,壓下心裡的好奇,與她客氣見禮。
藺先生與溫先生年歲相當,都約莫四十歲出頭,藺先生斯文,滿身的書卷氣。溫先生身形圓胖,一幅笑眯眯的模樣,麵色和善,看上去像是個富家翁,隻他那雙小眼睛,精明十足。
既然是殷知晦的謀士師爺,他們就是自己人,文素素並不去管兩人的性情如何,先以正事為緊,拿著昨日的記錄文書,簡明扼要說了他們正在做的事情。
兩人捧著紙,看得愛不釋手。藺先生不時頷首,溫先生那雙小眼睛,精光閃個不停,笑嗬嗬道:“文娘子好本事!”
文素素道:“兩位先生來了,我這裡也能鬆一口氣,就有勞兩位先生了。”
兩人也不多說,用了些點心茶水,便拿著紙筆,前去繅絲的婦人娘子旁邊,開始忙碌起來。
問川慢了不到兩炷香的功夫,帶著紡織車也趕到了。許裡正見之大喜,忙帶著人上前,幫著搬到了堂屋中。
那邊的紡線已經撚好,陳嬸子她們摩挲著紡織車,穿好線軸,機杼聲吱吱呀呀,綢布一點點露出。
緊張圍著的眾人,皆高興不已。幾個婦人卻皺起了眉,看得很不滿意。
“這裡鬆了些,不密實。”
“我手生得很,羅嫂子你來。”
“你先織一段再看,各人手有鬆緊,到時候一段鬆,一段緊,這布就真廢了。”
婦人娘子們說起自己懂行的紡織,很是投入專注。漢子們都不大聽得懂,隻能在一旁乾看著,連許裡正都插不上嘴。
文素素站在旁邊看了會,對許裡正道:“出去出去,擠在這裡作甚,彆擋住了光。”
殷知晦眉毛上揚,率先轉身走了出屋,問川迎上去,與他低聲說起了話。
許裡正抬手趕漢子們,“走走走,你們又不會織布,彆在這裡礙手礙腳。”
文素素走回樹蔭下的八仙桌邊,看到許梨花昂著頭,跟戰勝的公雞一樣走了回來。她的身後,跟著臉上青了一塊的何三貴,衣袖斷了的瘦猴子。
殷知晦聽問川說完話,看到他們三人,臉上不知是什麼神情,慢吞吞道:“竄天猴這次啞了火,沒能竄上天啊!”
文素素下巴朝許梨花點了點,閒閒道:“沒輸。”
瘦猴子衣袖都被扯掉,感到自己失了威風,給文素素丟了臉,躲到一邊去了。
何三貴在三人中最沉穩,許梨花急急去跟文素素回話,他也沒再上前,去幫著護衛搭手做事了。
殷知晦好笑地問道:“打架了?”
許梨花對著殷知晦,期期艾艾回道:“我大哥二哥太過分,要打小的,小的打不過,貴子哥與瘦猴子幫了忙,與他們打了起來。”
殷知晦唔了聲,忍笑將頭彆到了一邊。
許梨花偷偷覷著殷知晦,見他在提筆寫字,壓低聲音對文素素道:“老大,小的那兩個哥哥,真不是東西。田裡的雜草也不去除,就知道想些歪門邪道的事情。他們想去隔壁的王家村低價收蠶繭,拿回來繅絲賣給七少爺。王家村的人又不蠢,何況他們手上沒錢,想要賒欠,居然打著小的旗號去收,謊稱小的跟了貴人,有的是錢。王家村離得不遠,都知道他們的德性,把他們趕了回來。”
說到這裡,許梨花幾乎咬牙切齒,恨意滔天,連著罵了好一陣。
“小的同嫂嫂們說了羅嫂子的事情,勸她們要立起來,明年養蠶得來的錢,彆再落到他們手裡,自己繅絲也好,自己去城裡賣蠶繭也好,總之彆再交給他們。他們兩人回來,看到小的在,草兒在吃點心。嘴裡沒好話不說,還要將點心都拿走。瘦猴子抄起燒火棍就打,貴子哥也跟著上前幫忙。他們兩個沒出息的,就知道欺負比他們弱的,被瘦猴子貴子哥揍得鼻青臉腫。”
殷知晦手上的筆,墨汁都快滴到了紙上,聽得很是出神。
文素素伸手,不動聲色點了下他的手腕,殷知晦不自在地拿開筆,放在硯台裡重新蘸了蘸,提筆寫了起來。
許梨花說得起勁,沒注意到兩人的動作,惋惜地道:“小的讓嫂嫂也上去跟這樣起打,嫂嫂沒敢動手,不過我看她們,就像曬萎了的草,灌了水,一下就變得鮮活了,都痛快得很。草兒拉著小的悄悄說,她以後要賺錢,買很多點心吃,跟我一樣,有人幫著她打壞人。”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你嫂嫂做得對,沒真跟著動手。等你離開後,除非你哥哥都死了,她們沒人護著,你哥哥還不得將她們打死。我到時候同許裡正說一聲,讓他多照看著些。”
許梨花打了個寒噤,後怕地道:“是啊,我隻顧著一時痛快,沒想到以後會如何。還有草兒,他們兩個不敢欺負彆人,打起草兒來可不手軟,我說了二嫂,以後彆再打草兒了。當爹的不當回事,當娘的也不疼,草兒真成了可憐的野草。草兒,梨花,這些名字聽起來就賤,貴人娘子都是寶珠,明珠,唉。”
文素素抬頭看她,問道:“你想改名字?”
許梨花想了下,道:“小的倒無所謂,草兒的名字不好。老大覺著改個什麼名好?”
文素素道:“草兒的名字,你去請許裡正幫著改,在村子裡才叫得響。許裡正還管著戶帖,草兒改掉後的名字,寫到戶帖上去。”
許梨花立刻道:“小的這就去,堅決不能叫什麼花花草草,命賤,名字也賤,哪有這般不講道理,太欺負人了!”
婦人娘子的名字皆是閨閣隱私,不對外人言。在戶帖宗譜上,皆以某人女,某人妻,某人母記載,比如文氏,許氏,皇後娘娘亦如此。
殷知晦望著許梨花朝許裡正走去的背影,收回視線,瞥了眼文素素,道:“許裡正估計會頭疼,草兒該是大齊第一個將姓名錄入戶帖之人。”
文素素很快問道:“可有什麼忌諱?”
殷知晦搖頭,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阿娘在族譜上,也隻留下個姓氏。估計再過兩代,後人就不知道她的名了。
文素素真正高興起來,笑吟吟道:“真當如此?那可是值得慶賀之事,大齊這般多的女人,終於能擁有正式的姓名了。”
笑容太過炫目,殷知晦眼前一片恍惚,他生硬地彆開頭,轉開了話題,“問川先前說,杜將軍約莫傍晚會到。我等下要回城去迎一迎,晚上你也回仙客來去吧,你在這裡留著不安全。”
文素素道:“我走了,這裡的村民估計不會安全。他們要是殺幾個,其他村民害怕了,再重新展開,將會費更大的力氣。”
殷知晦沉吟了下,道:“我見了杜將軍,再趕回來。”
文素素道:“看七少爺的安排,要是走不開,這裡多放些人手就是。”
護衛多留在縣城護衛齊重淵,殷知晦安排了一通,最後隻帶著問川騎馬離開。十個護衛與藺先生溫先生,都留在了牛頭村。
夜幕降臨,彎月升上了天空。村子裡的人陸陸續續回家,許裡正架了大鍋灶,給他們煮了熱騰騰的湯飯,還殺了兩隻雞招待。
殷知晦尚未歸來。
文素素與藺先生他們吃完飯,在庭院歪脖子杏樹下坐著吃茶,神色肅然小聲說道:“我有些擔心,今晚會有人來。”
兩人不由得麵麵相覷,文素素簡單說了來牛頭村路上遇到之事,“昨晚沒動靜,白日問川還去縣裡買了織布機,紡線機,他們肯定坐不住了。七少爺又回了縣城,這是他們動手的最佳時機。小心駛得萬年船,沒事最好,一旦有事,我們先有防備,不至於太過被動。”
藺先生道:“文娘子說得是,我以為是該提前做好準備。”
溫先生收起了笑容,道:“我們人手不足,可要尋幾個村子裡的強壯漢子,一並前來幫忙?”
文素素道:“我先前想著,先與兩位先生商議之後,再同許裡正道明。請他尋些壯漢一起巡邏,就說是村裡賺了錢,防著外人眼紅來作亂,免得擾亂了民心。”
藺先生道:“要是村裡人出了事,唉,所做之事就白費了。”
做事難,文素素早就清楚,她不後悔,也不抱怨,儘全力去解決問題。
“到牛頭村有三條路,一條在牛頭山,一條是水路,加上進村口的那條。初夏時節,山上草木繁盛,走這條路要翻山越嶺,夜裡走起來危險。村裡的河道狹窄,過不了大船,隻能走小舟。我們人手少,水道由村民值守放哨,在村口香樟樹前麵的岔口,也安排幾人守著。護衛身手好些,則當做前鋒,到進村的路邊守衛。不知兩位先生覺著這個法子可妥當?”
兩人一致同意,溫先生道:“文娘子考慮得周全,就照著你的辦。”
文素素叫來許裡正,照著他們商議好的說法,同他說了。
許裡正慌忙道:“文娘子說得是,我這就去。”
文素素添加了些細節,道:“勞煩兩位先生跟著走一趟,幫著許裡正解釋一二。我與護衛一起前去布防。”
幾人分頭忙碌,文素素叫來瘦猴子嘀咕安排了一通。
瘦猴子忙拍了拍纏在腰上,從不離身的褡褳,“老大,小的會視死如歸。”
文素素瞥了他一眼,“以後還是多讀些書,彆亂用成語。”
瘦猴子咧嘴嘿嘿笑,“小的聰明得很,就是不喜讀書,要是小的一心撲在讀書上,早就考狀元了。”
文素素望了望天,沒再搭理他。她同護衛一起,在進村路旁的林子裡埋伏,下了死令:“彆放他們進村!”
殷知晦離開之前,交待過護衛聽從文素素的指揮,勢要守護住她。
護衛頭領範朝當即領命,交給她一把鋒利的匕首,慎重道:“娘子放心,在下定會護住娘子安危。娘子等會彆出來,交給我就是。”
文素素也不解釋,要是連她都守不住,村子裡的人就要倒大黴了。
希望今晚也能平平安安渡過,要是他們真會動手,文素素盼著他們的人馬能少一些。
許梨花留在許裡正家,瘦猴子與何三貴一左一右守在文素素身邊。
夜裡蚊蟲多,瘦猴子的驅蚊香包能管一些用,文素素蒙住了頭臉,坐在石頭上,背靠著樹裹緊衣衫閉目歇息。
在半睡半醒間,前麵傳來一陣淩亂腳步聲,文素素驀地驚醒,起身輕手輕腳走到林子邊,借著稀疏的月光看去。
約莫有十五人左右,提著刀的短打漢子走了過來。
文素素心沉了下去,比他們的人手多!,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