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學著嘉靖平日說話的樣子:“那……我考考你。”
“臨深履薄,夙興溫凊。後麵是什麼?”
“似蘭斯馨,如鬆之盛。川流不息,淵澄取映。容止若思……”
背到這裡,李承恩停頓了一下,看向朱翊鈞,後者幫他背出最後一句:“容止若思,言辭安定。”
“哈哈哈~”兩個孩子又抱在一起大笑。李承恩未必不會,隻是想哄著弟弟玩。
朱翊鈞撲到他的身上,兩隻小手去掐哥哥臉蛋兒:“等你長大了,就去考試,將來做大官。”
李承恩搖頭:“我不做官?”
“誒?”朱翊鈞不解,他聽過胡宗憲的故事,有人為了實現心中理想,寧可委曲求全,逢迎那些自己本不喜歡的人。
還有徐渭,他小時候受過那麼多苦,考了八次舉人都沒考上,仍是願意到總督府當一個幕僚,一展抱負。
還有他的老師張先生,讀了那麼多書,會講那麼多故事,告訴他如何成為一聖賢的君主。
“我還以為人人都想當大官呢。”朱翊鈞歪頭,“哥哥為什麼不想?”
李承恩說道:“因為我母親是公主,我父親是駙馬。父親說過,駙馬的兒子若要當官,就不能留在京城。”
“要是離開京城,就不能經常見到弟弟了。”
朱翊鈞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很好:“那好吧,以後哥哥不當官,一直留在京城陪我。”
除夕夜的晚上,照例在山前殿有家宴。裕王和裕王妃早早的來了,就為了能早一些見到兒子。
自從嚴嵩倒台,景王就藩,裕王總算疏了半口氣。
為什麼是半口,因為欺負他的一共是三個,現在隻解決了兩個,還有一個是他爹。
嘉靖雖然對孫子和顏悅色,是個有求必應的好爺爺,對兒子可不是。
雖說這兩年父憑子貴,裕王的境遇比起以前好了不少,除了祭祀,也幫著父皇處理些彆的政務。但嘉靖仍是不肯見他,篤定了“一龍不得相見”。
其實,他對成為儲君,處理政務一點興趣也沒有。他隻是想,日子過得不要那麼提醒吊膽。
兒子又長大一歲,高了不少,聰明伶俐。還是那麼愛撒嬌,靠在娘親懷裡,說著這些日子來以來的趣事。
“前些日子,我還見過一個從浙江來的大人,他叫胡宗憲,他可是個抗倭英雄。”
裕王嚇得大驚失色,一把捂住了兒子的嘴:“不可妄議國事。”
朱翊鈞眨了眨大眼睛,嗚嗚嗚嗚,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裕王看兒子小臉憋得通紅,趕緊鬆了手。
朱翊鈞又說道:“那日,皇爺爺要把胡宗憲關進詔獄。我告訴他,皇爺爺不會殺他。”
“過了幾天,皇爺爺就放他回家了。”
“……”
裕王聽得心驚膽戰,在父皇麵前說這種話,他想都不敢想。
他這輩子,在父皇跟前不敢想,不敢說,不敢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兒子都替他做了。
晚宴過後,馮保問朱翊鈞:“殿下,你告訴王爺和王府,過些日子要回王府的事了嗎?”
朱翊鈞桌邊,手裡擺弄著一個魯班鎖,一邊拆,一邊等著喝牛乳:“呀!我好像忘了。”
“忘了?”
“嗯!”朱翊鈞點頭,“太高興,所以忘啦。”
以他這記性,忘記的事情不多。馮保說:“殿下是想到時候給王爺和王妃驚喜吧。”
陳炬把奶端上來了,朱翊鈞就等著這一口,接過來自己捧著碗大口大口喝起來,喝完還心滿意足的咂咂嘴:“什麼是驚喜?”
陳炬說:“又驚又喜,驚喜交加。”
朱翊鈞問:“有出處嗎?”
馮保與陳炬對望一眼:“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凡是都要問個出處了。”
陳炬微一點頭,蹲在朱翊鈞跟前,拿帕子給他擦嘴:“出自《與鐘大理書》:聞之驚喜,笑與抃會。”
朱翊鈞問:“《與鐘大理書》是什麼?”
“魏文帝曹丕寫給鐘繇的一封書信。”
“什麼信?”
馮保把他抱上床:“魏文帝聽說鐘繇有一塊美玉,給他寫了封信,通篇說不要……”
朱翊鈞學會了搶答:“其實很想要。”
“殿下真聰明。”馮保給他掖好被子,“睡吧。”
“大伴!”朱翊鈞嘟嘴,“還沒講故事呢?”
馮保驚訝道:“講過了呀。”
“哪裡講過了?”
“《與鐘大理書》”
“……”
因為初十要回裕王府,過年這幾日,朱翊鈞每日都在正殿伴駕。
嘉靖不用處理國事,每日除了求仙問道就是讓小孫子陪著他。
他最喜歡聽朱翊鈞背書,背他教的《道德經》。
朱翊鈞現在已經四歲了,經過近一年的學習,識文斷字,也逐漸明白了一些道理。
嘉靖在教他背書的時候,也開始給他講解其中道理,尤其是為君之道。
“我恒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一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天下人皆言,道之大,不與世間尋常事務相同。正因如此,才不似世間尋常事物。若與世間尋常事務相同,那也就與尋常事物一樣渺小了。”
這虛無縹緲的,聽著有點繞。關鍵這並不是朱翊鈞問的那一句,而是前麵那一句。
看他仍是一臉迷茫的樣子,嘉靖笑著拍了拍他的小臉:“至於後麵這些,得你自己去體會。”
體會的不是這句話本身,而是為君之道。
很久之後,朱翊鈞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也明白了皇爺爺的意思。
有的他做到了,有的被他拋在了腦後。,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