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逸殿是內閣入值的地方,大臣們就在這裡辦公,方便皇上隨叫隨到。
剛才皇上下了道手諭給嚴嵩,大家都看到了。雖然不知道手諭的具體內容,但問問太監剛才玉熙宮發生了什麼,再聯係上下文,就不難猜到。
徐階反正是猜到了。
左右閒來無事(有事他也能騰出空來),高低他得插一腳,攪一攪這趟渾水。
於是,休沐這天風和日麗,他親自登門,替嚴嵩排憂解難:“嚴閣老,這個趙文華實在不像話。您往日對他諸多提攜,他竟然在皇上麵前擺您一道,妄圖踩著您上位,取代您在皇上跟前的地位。”
“您老念舊,對他還有父子之情,不如這樣,你把他交給我,我來處理。”
嚴嵩一腦門官司,知道他不安好心。
趙文華雖然是條吃裡扒外的狗,既壞又蠢,但那也是他嚴嵩的狗,輪不著彆人插手。
“感謝徐閣老好意,就不牢你費心。”
“回吧。”
這事兒很快傳到了趙文華耳朵裡,聽到嚴嵩要把他交給徐階處置,嚇得魂飛魄散。
這才明白,他就是嚴嵩的一條狗,僅此而已。狗離開了他的主人,就什麼也不是。
趙文華連滾帶爬跑到乾爹家裡,找乾娘求情。
嚴嵩貪汙腐敗、殘害忠良、禍國殃民、魚肉百姓,但唯獨對他老婆歐陽氏一心一意、情有獨鐘。活到八十好幾不納妾、不養外室、不上青樓。
歐陽氏近來病重,收了趙文華的送來的金銀珠寶,麵色紅潤,感覺病都好了不少。在嚴嵩跟前誇兩句兒子孝順,嚴嵩念及她身體不好,便原諒了趙文華。
太醫也說,夫人年事已高,情況不容樂觀。若是能熬過這個冬天,開春之後或能好轉。
六十多年的夫妻,不管是小舅子的仕途,還是乾兒子犯了錯,隻要夫人開口,嚴嵩都儘量滿足。
當然,嘉靖帝也通過東廠強大的情報網,掌握了這個信息。
儘管外麵冰天雪地,寒風刺骨,卻一點也擋不住朱翊鈞出門玩耍的熱情。
穿上棉襖,披上鬥篷,戴上帽子和手套,他能在雪地裡撒歡一整天,才能把過剩的精力消耗掉。
這幾日雪下得太大了,太監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來,清理道路上的積雪,堆在旁邊。
時間長了,雪堆越壘越高,形成了一個半人多高的小山坡,反倒成了朱翊鈞每天必去打卡的地方。
他從山坡的這頭爬到頂,又從另一頭滑下來,自己革自己造了個滑梯,玩得不亦樂乎。
爬上雪堆是個體力活,朱翊鈞穿得又厚,行動不便,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爬上去,一屁股坐下來休息。
馮保在他身後,苦口婆心的勸他:“小主子,咱們出來一個多時辰了,要不回去歇會兒罷。該用午膳了,回去咱們陪你踢球……”
說到踢球,朱翊鈞回過頭來:“下午把球球帶上。”
“……”
他下午還要來!
就這一回頭的工夫,小家夥屁股下麵的積雪忽然鬆動,毫無預兆的帶著他滾下了斜坡。
“咿呀~~”
這聲音一開始聽著還有些驚惶,到了後麵卻隻剩下興奮,甚至是歡笑。
坡度不大,看來小家夥玩得很開心。
儘管如此,馮保還是趕緊繞過雪堆去看他,剛走到視野盲區,朱翊鈞的笑聲戛然而止,馮保心下著急,擔心他真的摔著了,快走幾步拐過彎來,卻看到意想不到的一幕。
朱翊鈞從斜坡上滑下來,把厚厚的積雪砸了個坑,他翻了個身,掙紮幾下,又往前滾了一段,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雙鞋子。
那是一雙女人的棉鞋上麵有繁複的繡花,再往上,是華麗的妝花裙擺,深青色緞麵棉襖,一張美麗端莊的中年婦人的臉。
那婦人並非一人,身後還跟著女官、都人數名。
朱翊鈞仍保持著趴在雪地裡的姿勢,仰著頭,好奇打量那婦人。婦人也低頭看著他,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活像是用這滿地白雪捏出來的一樣。
婦人蹲在朱翊鈞跟前,將他扶起來,替他拂去頭上和身上的雪花,又替他整理好衣冠,溫柔的笑道:“多漂亮的孩子,難怪皇上如此疼愛。”
朱翊鈞歪著頭,好奇的問:“你是誰呀?”
那婦人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她身後的女官正要開口,馮保來到朱翊鈞跟前,向對方行禮:“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嘉靖帝的後宮隻有一位皇貴妃——沈氏。15歲選秀入宮及封僖嬪,18歲封宸妃,20歲封貴妃,24歲就已經是皇貴妃了。從未誕下過一兒半女,卻比誕下皇子的妃嬪晉升更快。
如今,嘉靖帝後宮沒有皇後,隻有沈氏這一個皇貴妃,十幾年來都是由她實際掌管後宮。
皇貴妃看了一眼馮保:“起來吧。”而後,目光又回到朱翊鈞的臉上,看了又看,“你生得這般漂亮、活潑,若是他能看到,也一定歡喜。”
“他?”小團子更加摸不著頭腦,“是誰呀?”
皇貴妃摸摸他的小臉,沒有回答。又看向一旁的馮保:“天太冷了,帶小皇孫回去罷。”
馮保抱著朱翊鈞往回走,小團子趴在他的肩膀上,頻頻回頭張望:“他是誰呀?”
馮保說:“皇貴妃。”
“我知道呀。”
“……”
朱翊鈞伸出手,摸了摸大伴的耳朵:“你叫她皇貴妃娘娘,我聽見了。”
小家夥糾正道:“我說,她說的他是誰。”
其實馮保也不知道這個“他”究竟是誰,但他大致有個猜測,皇貴妃所說應該是“她”而不是“他”。
“或許,是一位故人吧。”
“故人?”
“是的。”
“……”
進入臘月之後,雪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從全國官員傳回京城的奏疏來看,各地都在遭受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極寒天氣。
就連兩廣地區都遭遇了暴雪侵襲,幾百年沒有降雪記錄的瓊州府,道路也出現了積雪。
運河冰封,氣溫驟降,糧食和木炭無法通過水路運送,沿途各省百姓饑寒交迫,到處都有餓死或凍死人的情況。
這些日子,朱翊鈞不再朝著要出去玩雪,而是乖乖地呆在寢殿裡,自己玩耍。
在馮保去忙彆的事情的時候,朱翊鈞偶爾會躲在門後,小手將厚重的簾子掀開一條縫隙,隻露出一雙大眼睛往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