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菲搖頭：“你沒覺得這次的措辭不一樣嗎？”
“啊？”
“已經是比較官方的口吻了，差不多，就是’勿謂言之不預’的意思。”
喬宇興完全沒有感覺，他隻覺得煩惱，以及路菲菲大驚小怪。
路菲菲經曆過太多次的整頓、“喝茶”，能從官方發的文字縫裡扒出重要信息。
在她的記憶中，2007年左右，國家對內容進行了一番大規模的治理。
名梗“很黃很暴力”出現在新聞聯播裡。
國家砸錢4170萬人民幣，開發了一個隻活了一年半的屏蔽不健康網頁的軟件“綠壩——花季護航”。
那些很香豔的文一瞬間都從晉江消失，無數作者收到消息：“內容或文章、章節標題、提要、作者有話說、圖片、鏈接等因涉嫌存在違規內容，在網站審核環節中被做出【鎖章待改】處理，
很多遊戲也從此打不開，隻有一些遊戲大廠，實力強勁，說改，就能在幾天之內改完，重新上線，沒有過多的影響流水。
小公司就沒這麼幸運了，要麼改不完，遲遲不能上線，影響流水，要麼改完了，玩家已經跑光了，還有改完了，但是玩家完全不接受。
……
那時，路菲菲人微言輕，還在彆人讓她乾啥，她就乾啥的階段，一點都沒關心過外麵的風向。
記得樂遊原當初也是被扒了一層皮，半死不活的苟了下來。
有媒體采訪嚴凱，問樂遊原是怎麼上市的，他總是會扯什麼員工努力啊，遊戲技術啊……
能上市的真實原因其實說出來，相當的玄學，嚴格說來，嚴凱的個人努力占30%，運氣占70%：
第一，能與之一戰的同行死得差不多了，就剩那麼幾個大廠。
第一，由於嚴凱發現遊戲風險好大啊，所以開辟了其他文娛相關的賽道，品牌價值不是單一的靠某個，或某幾個遊戲支持。意外地打中了證監會對公司股票發生上市的要求，通過了證監會的審核。
米哈遊那麼牛逼，申請上市卻沒成功的一個關鍵因素，就是因為它的價值幾乎就綁定在那麼一兩個遊戲上，屬於風險極大。
第三，投資人認為公司在這麼大浪裡都不倒，可見是有點天命在身上的，以及對公司判定的新風向比較看好，所以願意砸錢。
路菲菲在樂遊原一共也沒待多久，公司在迎接□□運動的時候，到底手上是哪些遊戲，她都不知道。
她隻知道《傳說》和《永恒之心》這兩個遊戲，如果不是自己出手，現在應該已經不存在了。
那就是時間線發生了變動，出現了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如果因為這兩個遊戲有什麼違規內容，導致影響了整個公司能快樂的活過審查期，導致無法上市，導致她不能靠股票發財……那豈不是要氣死了。
為了確保自己這隻從天而降的蝴蝶，不會把錢給撲楞飛了，路菲菲就要全力以赴，不讓這兩個本不該存在的項目拖後腿。
喬宇興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下意識地想直接回絕，但是他不敢。
如果沒有路菲菲的幫忙，現在整個項目組都不存在了，房貸、車貸、養孩子的錢……會像一座山壓在他的頭上，他家不過是普通小鎮上的普通人家，沒有億萬家產等著他回去繼承。
他幾乎是在哀求：“我相信你的判斷，但是能不能從下一個版本再開始，還有一星期我們的新版本就要上線了。根本來不及啊。”
路菲菲說：“我也沒有要求你加彆的啊，你就把人物的招式名稱、道具名稱搞得有文化一點，不管是哪國文化吧，反正就是得有文化，一些任務鏈、人物設定，也有點出處之類的就更好了。
聽說育碧馬上要出的那個《刺客信條》了嗎？我看到預告，說遊戲發生時間就放在了十字軍東征的時候，城市也是大馬士革、耶路撒冷……咱們的地名是虛擬的，但是可以影射呀。
這個版本先從名字下手，下下個版本開始之前，你先招個文案，稍微編點台詞啊劇情什麼的，往文化上引，至少讓我吹的時候，有素材吹。”
喬宇興一邊聽一邊無奈地想：“說得輕巧。”
亂起名字容易，想要起一個有文化有內涵的名字不容易。
不然新生兒出生的時候，怎麼爹媽為個名字要折騰半天。
“對了，還有你那兩個新出的角色，正好還沒對外公布，記得在身上加點什麼帶有文化出處的東西。”
一個新角色是女海盜。
還有一個新角色是女法師。
提美術需求的時候，他就提了最簡單的：胸大、腰細、腿長，臉好看。
能有什麼文化！
能有什麼出處！
他很絕望，但是路菲菲告訴他，要是沒有跟文化沾點邊的東西，這個項目她就接不了了。
旁邊溫娜還落井下石：“那正好，你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永恒之心》上，我們最多三天，絕對可以把那兩個人物給改出來。莫小意的水平，你也見過了，絕對可以放心！”
喬宇興瞥了她一眼：“溫總可真是一點都不管我的死活啊。”
溫娜向他無辜一笑：“哪有，是你這邊改起來好像很麻煩的樣子，我們組不麻煩，我們緊密團結在菲菲身邊，宣傳方麵的事情，我絕對相信菲菲。”
喬宇興心裡恨不能把溫娜推出門外，臉上還得笑著說：“哎，麻煩是麻煩，都是因為錢立春把項目的基礎就搞得不倫不類的，要是一開始就有菲菲幫我們掌舵，也不至於搞成現在這樣。”
路菲菲連連擺手：“彆瞎說啊，我又不是製作人，掌什麼舵，我就是從宣傳亮點，還有可能出現的政策風險來判斷。現在打打殺殺的遊戲太多，都用砍人砍得痛快做宣傳點，我看那些家長遲早要爆發，與其等著被他們舉報之後暴死，還不如早做打算。”
溫娜用力點頭：“說得沒錯！”
喬宇興無可奈何地點頭。
文案這邊倒還好說，對著史料扒拉扒拉，努努力，無論如何也能找到對應的故事。
人物圖的問題要麻煩的多，看起來隻不過是簡簡單單加一兩個裝飾物。
要排隊！
要等美術的檔期！
就算是在腰上加一串鑰匙，都得等，已經排到一個月之後了。
喬宇興求了段風半天，也隻得到了“等《雷槍》做完，保證第一時間做你們項目”的承諾。
等《雷槍》做完，差不多就是一個月，承諾跟沒承諾一個樣。
喬宇興隻得自己去找外包，平時不攢人脈資源的惡果就是，他找不到。
錢立春拖欠外包畫師稿酬的事情，在畫手屆都傳開了。
《傳說》，等於拖欠工資，已經成為了一個共識。
喬宇興加價都沒人願意來，就算有人想接，在畫手群裡打聽一句：“《傳說》這個項目怎麼樣？”
立馬就會被勸退：“千萬彆給它家畫，根本就不給錢，就算報價報到一百萬一張畫又怎麼樣，畫完交稿，說不定一分錢都拿不到。”
前人挖坑，後人遭殃。
喬宇興快愁死了。
內部畫師不理他。
外包畫師也不理他。
“我真沒辦法了。”喬宇興苦著臉找到路菲菲：“我們真的這麼著急嗎？真的一定要這個版本就出嗎？”
“是啊，不知道審查的鐵錘什麼時候就砸下來了，現在修改好，總比被勒令下線，即時整改強吧。你現在都找不到人，到時候限你幾天必須修改完畢，你怎麼辦？”
喬宇興一陣煩躁，聲音也陡然提高了許多：“美術組那邊說沒空，外包都不接活，我有什麼辦法！你讓我怎麼辦！”
他的聲音把周圍的同事都嚇了一跳，一起向這邊望過來。
路菲菲平靜地看著他：“外包的話，我可以幫你找，你們項目組打算出多少錢？”
聽見有希望，喬宇興的脾氣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他的臉上露出驚喜與期盼：“真的？”
“嗯，加幾個配飾而已，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喬宇興馬上高興地答應，報了價。
項目組提出了一個大概的美術需求，也找了參考例圖，路菲菲給寧悠發過去。
隻要是路菲菲給的單子，寧悠隻問價格，不問其他，就算原畫上寫著碩大的“傳說”一字，她也不為所動。
寧悠很快將成品交付給路菲菲，喬宇興感慨萬千：“你太厲害了，哪裡找到的寶藏畫師，可以不畏流言。”
“你要反思自己。”路菲菲開玩笑地說，“你都當製作人了，怎麼連一個衝著你的名字接單的外包畫手都沒有？”
喬宇興攤手：“嗐，以前我是主策劃，也不是製作人。”
這個理由並沒有說服路菲菲：“主策劃也應該有認識的畫手啊……不是，連莫小意這個文案都認識畫手，要給她自己寫的小說畫同人圖、人設圖，你怎麼會一個都不認識呢？
喬宇興不得不說實話：“我又不像莫小意業餘還搞這些東西……我從來就沒想過啊，我又懶得去弄人際關係什麼的，麻煩。”
以前喬宇興就是盛大公司的人，負責《傳奇》相關的工作，那可是《傳奇》。
不管是公司，還是個人，隻要報出“盛大”的名號，立馬就有無數資源供應商撲上來，跪求甲方爸爸選擇他們。
喬宇興心裡從來就沒覺得當甲方的人，還要去維持與乙方的關係。
乙方不都是看人民幣乾活的嗎？管我姓喬還是姓李，何必要花心思維持人際關係。
離了“盛大”，到了樂遊原，職位升了一級，成為主策劃，經費也不缺，喬宇興還是沒有意識到，就算依靠公司的平台，自己手上也得有點人脈。
錢立春的欠薪事件後，他突然又被拉上來一級當製作人，突然就發現，原來世間竟然有甲方報公司名字和報價不好使的時候。
兩眼一抹黑，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想，隻能等待命運的裁決。
路菲菲看著他，想到自己年少不懂事的歲月，以為當鹹魚很快樂，以為什麼都不想，過一天算一天挺好。
如同漁夫與富豪的毒雞湯故事，富豪問漁夫為什麼在沙灘上躺著而不去打漁，漁夫說他已經打夠了今天的魚，不需要更多了，富豪建議他再多打一點，可以經濟寬鬆一些，然後就可以像他這樣，輕鬆地躺在沙灘上了。
漁夫對富豪說：“可是，我現在不就躺在沙灘上嗎？”
這碗毒雞湯經不起追問，如果連續幾天大風狂浪，不宜出海呢？
富豪可以換一塊陽光明媚的沙灘躺著，每天隻管當日份額的漁夫還能這麼悠閒嗎？
喬宇興就像故事中的漁夫，遠處海域已經形成了風浪，即將襲來，他收到了天氣預報，想多撈一點魚做儲備，才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路菲菲的“天氣預報”，在市場部例會的時候，也通告給了其他同事。
摸著良心說，要不是怕公司一榮其他未必榮，一損大家都玩完，她才沒興趣管彆人的死活。
要是整個市場部就剩她一個人獨大，那豈不美哉。
遺憾的是，路菲菲的友好提醒，並沒有受到重視。
林雲、童正強和胡雪鬆，都認為自己手上負責的項目沒有任何問題，打打殺殺，血噴啊噴的，很正常啊，現在不都是這樣的嗎？就連移動夢網的短信遊戲都是這樣，難道國家會一刀切？根本就不可能嘛。
在座的組長們都見識過《光明日報》那篇《電腦遊戲瞄準孩子的“電子海//洛因”》，如今七年過去了，電子遊戲產業還不是蒸蒸日上，無事發生。
三個人，包括齊歡的心裡都在想：到底是剛畢業的人，工作能力是挺強的，就是膽子太小，見識太少，大驚小怪的。
“哦。”大家隨便敷衍地應了一聲，就開始討論下一個議題，剛才路菲菲說的什麼什麼什麼，完全沒有人關心。
路菲菲已經努力過了，其他人不聽，她也不能強製彆人聽，她甚至都不是正式的組長。
算啦，一個人的命運，既要考慮個人的奮鬥，也要考慮曆史的進程。
要是樂遊原真的因此而完蛋，至少也不是因為她負責的項目被審查部門盯上，麵試下一家的時候，她還有可以解釋的餘地。
開完會，路菲菲去動畫組看《傳說》新推出的兩個角色的live2D做得怎麼樣了，結果……
“為什麼沒做？”路菲菲十分驚訝。
段風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我讓他先停一下的。”
路菲菲：“為什麼？”
段風：“畫錯了。”
“啊？”
段風調出兩張圖：“一個穿著中國唐代服飾的海盜身上為什麼會掛著十八世紀英國人發明的六分儀？”
“還有中國女劍客背後背著的為什麼是日本的三味弦，而不是中國古代的三弦？”
第一張圖的問題，路菲菲看出來了，第一張圖，真沒看出來。
段風說：“我剛才已經發回去讓喬宇興找人重畫了。等他那邊畫完再做。”
“咚咚咚咚咚……”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從電梯口直奔段風而來。
喬宇興一眼看見路菲菲：“哎呀，你也在，太好了。我剛才直接聯係寧悠，她說她和她的同學都被老師帶到什麼古鎮采風去了，沒空接單。你這邊還有沒有認識的畫手了？”
路菲菲搖搖頭，她認識畫畫最像樣，交貨最快，最聽話的就是寧悠她們幾個了，她們都不在，那暫時還真沒其他人選。
喬宇興心一沉，隻得哀求地看著段風：“段公子，段老師，幫幫忙，你先把圖做出來，以後再替換嘛，其他公司的人物海報跟實機有小小區彆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我實在找不到人，就幫幫忙吧。”
段風拒絕：“不行，就這麼放出去，我們會被玩家嘲笑沒文化。”
畫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實在不行，還能賴玩家的審美品味不高，不懂得欣賞。
畫錯了就是畫錯了，那是真的沒法賴。
段風嘲笑過無數電影電視劇的道具組張冠李戴，弄錯時代，他絕不允許這個回旋鏢紮在自己身上。
喬宇興辯解：“也不用這麼執著吧。我這裡連仙人都有，拿著英國的六分儀有什麼關係啊。”
段風不肯讓步：“仙人歸仙人，凡人歸凡人。這又不是惡搞故事，這個故事背景是穿越嗎？這個女海盜要是穿越過去的，手裡拿著手機都沒問題。”
“那這個樂器，應該沒關係吧？日本本來就是學中國的，她背著三味弦，不也就相當於背著中國的樂器？”
這個理論，連路菲菲都聽不下去了：“差太多了吧。”
不過段風是美術組長，不用路菲菲吐槽，隻要他不同意，動畫組就不開工。
喬宇興哀怨地看著段風：“我實在沒辦法了，外包畫師還是路菲菲幫我找的呢……要不，我給你計我們組的工時，獎金提成分你一份，你幫我改改？”
“我還有兩個設定集沒畫，沒時間。”段風一點麵子都不給他。
喬宇興不甘心，繼續哀求：“你們組的人都聽你的，讓你們組的其他人，幫幫忙嘛，就兩個配飾，應該很快的吧……”
段風搖頭，在喬宇興耳邊壓低聲音：“他們的工作都很飽和了，再給他們加活，不人道……而且他們會說手疼、頭疼、全身疼，然後離我而去，到時候，我就跟你現在一樣……太慘了……”
喬宇興：“……”
不乾就不乾嘛，怎麼還紮心呢？
然後，段風繼續紮心：“為什麼你都當製作人了，連一個衝著你的名字接單的外包畫手都沒有？要不？你反思一下？”
喬宇興下意識轉頭望向路菲菲。
你們倆商量好的吧？故意的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