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淩,在這裡你要控製一下,這裡不是我的地盤……”
留薑弱弱地道。
望舒失控起來絕對不是她能輕而易舉控製的,如今望舒神魂孱弱,更容易心神失守。
“我知道,我不會輕易失控的。她……不值得。”望舒垂了垂眸子,依舊保持著剛才怪異的笑,拿出帕子將手指上沾的油擦掉,“我的阿玨,絕對不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之流……”
說著,她緊咬下唇,懷著一腔殘破不堪的心事,用力把淚水控製下去。
碧玨是不配讓她落淚的,她在哭已經死去的阿玨,那個曾經承諾她要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的阿玨。
顯然她又哭又笑把留薑弄得有些無措,在她和阿玨度過的漫長歲月中留薑都沒有參與,隻是知道她們的牽絆,很難插上話來。
傍晚天上飄起了絲絲細雨,林望舒躺在床榻上又發起了高燒,渾身疼痛難忍。
天罰並沒有因為她肉身的凋零而放過她,留薑隻能用自然之力為她稍作緩解,但一旦留薑停止輸送自然之力,她疼得便更加厲害,仿佛每滴血都化作利刃熔岩,摧殘著她的魂體。
“感覺不太像是天罰。”留薑仔細診過她的症狀,搖了搖頭,“更像是神位破碎的後遺症。”
神位破碎的後遺症……果真如此麼?
“阿留你說,我用神位換回來的是個什麼東西啊。”
林望舒被折磨得氣力微弱,苦笑著道。
她曾經登臨神位,可在登臨神位的一刻鐘後她的神位便轟然破碎,她借助炸毀神位的力量將玨的殘魂收攏,讓玨得以有機會再度轉世。
可作為破碎神位後的見麵禮,就是那真假難測的演戲和穿心的一劍麼?
簡直太有戲劇化的可笑至極。
可笑得讓她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
碧玨在飛金峰上與其說是清修,倒不如說是仙魁的軟禁。
她一直在說服自己誅殺見鬼王的正義性,見鬼王林望舒是能一己之力匹敵鬼界加仙門兩大力量,此鬼不除,修真界永無寧日。
是她喚醒了枯竭已久的靈脈,讓天下人得以延年,得以修行,得以進益,她何錯之有?
隻是采用不堪手段欺騙了一個對她情根深種的鬼王,但曆來人界鬼界爭鬥不休,修真者斬殺鬼物護得黎庶無恙,鬼物吃人或抵抗之中殺死修真者都是常態。況且有些鬼物附在修真者身上潛伏伺機滅一門滅一宗都不罕見,論手段的肮臟,區區美人計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
想起林望舒臨終前看向她破碎失神的目光,以及那一聲“雙玉仙尊”的尊稱,她難以控製心神又是一陣恍惚,仿佛千萬隻黑色蝴蝶化為狂風席卷而過,那淒厲的聲音如蛆附骨,縈繞不絕。
她模模糊糊聽得出,這些聲音在讓一個人去死。
儘快去死,死得越慘越好,仿佛隻有淩遲成千段萬段,鮮血浸滿土地,才能平息滔天憤恨。
可他們在讓那個人死的時候,她為什麼會這樣難受,她死死捂住額頭,竭力想要去傾聽回憶,可聲音太多太雜,更多是意味不明的悲戚哭泣……
有液體從她眼角滾落,她摸過去一片潮濕。
眼睛裡的,是淚水麼?
明明是一場戲,明明她對林望舒的情不過為了讓林望舒相信服下□□物騙過自己,現在林望舒已經死去,她已經不用欺騙自己,可她為什麼要哭?
她為什麼能當眾對林望舒做出那樣的事情,霽月光風的未來仙魁,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和一個鬼物緊緊相擁。
還有阿淩是誰,她為什麼在失神之時會喚出這個名字,她認識的人中就沒有一個名字裡麵帶有“淩”字的人。
她咬住下唇,強迫將淚遏製回去。
眉心間的裂紋越發明顯,很像那天打破的白玉壺身上的裂紋,這幾天時常不住地往出滲血,伴隨著劇烈的頭痛,想止都止不住。
“仙魁她,說什麼你信什麼?”
林望舒臨終前的聲音猶然在耳畔回響,碧玨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若是說,仙魁不可信呢?
片刻後,她站在仙魁的房門前,敲響了門。
見到仙魁,碧玨恢複往日淡漠的神色,那雙明淨琉璃般的眸子平靜如幽潭深井,升不起一絲波瀾。可眉心滲出的血跡為她清雅淡淨的容顏平添了一抹詭異豔色。
她盯著仙魁的眼睛,平聲問:
“仙魁前輩,玄兔的屍身如今在何處。”
是了,她第一次聽見那種聲音,就是林望舒在她麵前死去的時候,也是在那時候,她克製不住對林望舒的衝動,也是那次她第一次模模糊糊喚出阿淩這個名字。
她隱隱預感,隻要再度見到林望舒,她便能將這零落的記憶拚湊完整。
“碧玨,本尊讓你在此閉關,不是讓你在這裡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仙魁前輩選中我是因為我有複蘇靈脈的能力。”碧玨一字一頓,“仙魁大人也應該清楚,我既然有複蘇靈脈的能力,自然也有重新銷毀靈脈的能力。”
“你是在威脅本尊?”
仙魁神色一變,聲音亦有所抬高。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神情,仿佛從記憶之中某段不堪回首的時間重合,明明她已經在碧玨誕生之時便已經徹底剝離碧玨關於前塵的記憶,以此碧玨徹底和前塵割離。
現在為什麼會這樣?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雙玉並沒有威脅仙魁前輩的意思。林望舒已經死在雙玉手中,對仙門毫無威脅,雙玉與她畢竟有一場情分在,為她安排身後事亦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