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跑秀水街, 真不是立誌改行當倒爺了。
她是過來判斷市場行情的。
秀水街作為京城出名最早名聲最廣的服裝市場,因為靠近使館區,所以來這裡購物的外國人特彆多。
王瀟想看看市場的經營情況, 從而好判斷此時的政治空氣,方便她回省城張羅招商會時把握尺度。
1990年的秀水街可沒有30年後的氣派。相反的, 它甚至可以用寒酸兩個字來形容。
一條短短的街道,不過南北長兩百米寬三米而已, 街口高舉起來的牌匾上書“秀水市場”四個字, 用的是行楷(大概吧,王瀟也沒練過書法), 談不上大氣磅礴,看在她眼裡還挺秀氣的。
進去了,倒是另有乾坤,一條街密密麻麻的, 全是攤子。
王瀟估算了一下, 這條街上起碼有兩百個攤子,每個攤子前頭都擠擠挨挨的全是人,有金發碧眼的白種人, 有頭發打小卷的黑人, 也有跟他們一樣過來看熱鬨的國人。
真純看熱鬨, 掏錢購物的同胞幾乎沒有,因為這兩百來個攤位基本上賣的都是中高檔的絲綢製品,價格相當感人。
自認為不缺錢花, 而且今天心情好很願意花錢的陳大夫聽了都倒吸一口涼氣, 直接撤退。
攤主也沒打算做自己人的生意,外國人不上來問,他們就戴上耳機,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王瀟湊近了,還聽到了從耳機裡冒出來的英文。
可見練攤的人也很有追求。為了把生意做好,他們連外語都學上了。
搞得唐一成瞬間渾身一個激靈,感覺自己年紀輕輕好像混吃等死一樣,實在太不像話了。
不過攤主的上進心雖然充足,但學英語顯然需要時間。他跟顧客的溝通就出現了問題,哪怕連比帶劃,雙方的溝通也處於雞同鴨講的狀態。
王瀟看著好玩,主動上前幫忙翻譯了兩句。
那位洋太太心滿意足地買了一包絲巾走人之後,攤主竟然直接數了兩張美鈔塞給王瀟,笑得一臉燦爛:“謝謝你啊,大妹子。”
王瀟先是一愣,旋即痛快收下鈔票:“謝謝你了啊。”
說實在的,她前後兩輩子,還真是頭回掙美鈔,怪稀奇的。
陳大夫卻覺得這人奇奇怪怪,小年輕的太輕浮,趕緊拉女兒走。
再往前,嘰裡呱啦的就不是英文了,聽著好像俄語。
賣衣服的老太太比剛才那小夥子還不如,甚至連比劃都比劃不起來,叉著兩隻手各種茫然,模樣甚至有點滑稽。
王瀟忍不住看笑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他問你有沒有其他顏色,他想要藍色的。”
唐一成驚訝地問她:“你會多少外語啊,這又是哪國話?”
陳大夫驕傲地抬起頭:“俄語,瀟瀟學過俄語。”
王瀟直接愣住了。
她沒學過俄語啊,她非常肯定她絕對沒學過俄語。因為她沒帶過俄羅斯的貨呀。
她唯一會說的一句俄語是達瓦裡希,必須得是漢字,俄語原版放在她麵前也不會念的那種。
她怎麼會俄語呢?
會俄語的人是原主。
王瀟稀裡糊塗地完成了整場翻譯,最後那老太太塞錢給她時,她人還是蒙的。
難道身穿有這外掛?還繼承的原主的技能?
如果這樣的話,那她以後是不是不用恐懼化學實驗室了?
不不不,還是算了吧,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冒險。
王瀟正神遊天外呢,旁邊有人喊她:“哎,姑娘,你會說老毛子的話是吧。過來幫個忙吧,跟我走,放心,肯定給你錢。”
陳雁秋一把拉住女兒,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他們又不認識他,她女兒怎麼可能跟個陌生的老爺們兒一塊走。
那戴著雷鋒帽的大爺急了,一個勁兒伸手比劃:“很近的,不遠,真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了。日壇公園旁邊,雅寶路上,姑娘,你就幫個忙吧,我真不是壞人。”
剛才給王瀟勞務費的老太太也幫忙背書:“姑娘,他不是壞人。那邊是個批發市場,也有老外過去買東西。”
唐一成扭頭看王瀟:“要不我們一塊兒過去看看吧。”
他今天真受刺激了。他沒想到北京城的東西居然能賣得這麼貴。
一條絲巾啊,換成人民幣要上百塊了,好誇張的。
王瀟聽到“雅寶路”三個字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此後幾十年的時間裡,這裡的服裝貿易當真大大有名。
她迅速壓下了心中那點微妙情緒,相當痛快地應承:“行啊,那我們過去看看。”
1990年的雅寶路服裝市場比秀水街更簡陋,渾身上下寫著“廉價”兩個字,白米長的街上隻有幾十個製作簡陋外表粗糙的鐵皮櫃台,擺出來的商品主要是兒童服裝和鞋帽。
王瀟都不用上手摸,光看看就能判斷出,這些都是低檔貨。
而且比起秀水街,此時的雅寶路好冷清啊,根本沒多少客人。
完全看不出來它能創造一夜一個萬元戶甚至幾十萬元戶的奇跡。
也許是它的好時候還沒到?
老大爺之所以跑到秀水街把他拉過來,是因為他兒子的攤位前來了幾個老毛子,雙方大眼瞪小眼,完全溝通不暢。
王瀟上前跟人說了幾句,心裡有數了:“他們帶的是盧布,問你們收不收,沒有美金也沒有人民幣。”
大爺頓時垮下臉來,氣憤地揮手:“走走走,我要盧布乾啥。”
在此時的民間外貿市場上,美金才是硬通貨。
他兒子也老大不高興:“還蘇聯老大哥呢,怎麼乾這種事。”
王瀟隨口接了句:“他們要有那麼多外彙儲備,說不定蘇聯還解不了體呢。”
“啊?啥解體?”大爺滿臉茫然。
王瀟心裡咯噔一下。媽呀,她說漏嘴了,難道此時蘇聯還沒解體嗎?
哎呦,不好意思。
高中學的外國曆史全還給老師了,她現在真想不起來蘇聯到底究竟是什麼時候解體的。
算了算了。
她隻能向幾位蘇聯客人說抱歉:“老板收了你們的盧布也花不出去,要不你們換成人民幣再過來買吧,或者美金也行。”
然而這幾人麵麵相覷,最後的反應竟然是搖頭。
王瀟準備抬腳走人了。既然生意沒成,這裡又是典型的小本買賣,她也不好強求人家非得給她勞務費,就當過來長長見識吧。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雅寶路服裝市場,此時此刻竟然如此蕭條。這意味著在它起飛之前,她有機會提前入場投資,從而賺得盆滿缽滿。
嗯,現在就有蘇聯客人找上門了,那等到蘇聯解體後,這個曾經號稱中俄交易市場的服裝街大概就要迎來它的輝煌時代了。
王瀟怕自己到時候忘了這事兒,趕緊拿筆記本記下來雅寶路批發市場幾個字。
那幾位蘇聯客人又喊住了她,提出另一個解決方案,他們能不能以物易物,拿東西換這裡的衣服和帽子。
王瀟笑著追問:“你們能拿什麼東西換呢?”
她真挺好奇的。
據說在雙方貿易之前,如果說罐頭換飛機是神話的話,那方便麵換A—K47就是常規操作了,聽說還有人拿熱水瓶換過坦克。
不過這些,他們敢拿出來換,人家大爺和他兒子未必敢接呀。
好在眼下蘇聯還沒解體呢,過來的洋倒爺也相對含蓄。
他們準備拿出手的是軍大衣和望遠鏡。
可惜攤主父子倆都不感興趣,直接擺手讓他們可以滾蛋了。
老毛子真窮,連鈔票都掏不出來還想做生意。
王瀟卻眼睛珠子一轉,突然間有了主意:“你們除了帽子衣服還想換什麼呀?要不要換肥皂?如果你們想換肥皂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們想想辦法。”
唐一成英語拉垮,俄語更是一句都不會說,完全不知道王瀟已經把主意打到了新縣肥皂廠的頭上了。
眼下他們和全省的賓館合作,肥皂廠的香皂賣的很好,庫存早清空了。
但是臭肥皂不行,還一直還在倉庫裡放著呢,王瀟也沒來得及想什麼好辦法把它們趕緊賣掉。
現在,現成的機會送上門了。
蘇聯的輕工業不發達,是出了名的。但是在它解體幾十年以後,繼承了它大部分財產的大毛在輕工業方麵的表現也是相當的一言難儘。
所以她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當初在華夏也需要憑票購買的肥皂放在眼下的蘇聯,同樣是緊俏貨。
果不其然,這幾個蘇聯人表現出了興趣,還問她有其它東西可以換嗎?
“牙膏牙刷。”王瀟保持微笑,“我們還有優質的牙膏牙刷。”
蘇聯人的眼睛更亮了,牙膏牙刷他們也要。
然後擺在他們麵前的問題是:雙方要如何進行交易。
都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以貨易貨,那就是大家都把東西拖過來,互相驗過貨之後再交易。
可大家東西隔了十萬八千裡遠,要如何把東西擺到一起呢?
走海運?那是不可能的,現在這季節,對蘇聯來講找個不動港就是大難題。
況且這點貨而已,也不必非得走海運不可。
走空運,那也不現實。空運的費用是所有運輸方式中最貴的。他們交易的不過是日常生活用品而已,又不是什麼高尖端科技。
擺在他們麵前的隻剩下最後一種選擇,那就是走鐵路運輸。最方便的方法自然是申請火車皮托運。
可交易的雙方目前所在的國家都處於實際計劃經濟時代,運力十分緊張。而當某種資源緊張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拿出來解決問題的就不再是錢,而是權。
很不幸,他們兩邊都沒鐵路方麵的熟人,申請不到火車皮,尤其是這種跨境的國際列車,搞火車皮真是比登天都難。
難到大家直接pass掉了這個。
王瀟沒轍,最終決定還是以民間貿易最原始的方式——人帶貨開啟這樁交易。
誰來帶?
當然是蘇聯人帶過來了。
為啥呢?因為她不方便出國呀,以她的身份,現在辦出國手續很麻煩的。搞不好人家就以為她叛逃了。
而且雖然她會說俄語,但她並不十分相信眼下蘇聯的治安。她害怕自己跑過去會被嘎嘣掉,她需要蘇聯人把貨先拖給她,然後她驗過之後才能把貨發出去。
可蘇聯人也打著同樣的主意,人生地不熟的,他們也是頭回踏上這片土地,想過來探探路的。
到京城已經是他們勇氣的極限了,再往下走,他們照樣心裡打鼓。
簡而言之一句話,作為女配,即便她穿書了,也沒主角光環,無法獲得對方的信任。
王瀟靈機一動,從包裡翻出了她的見義勇為先進個人獲獎證書以及報道她英勇事跡的報紙和雜誌。
這些都是陳大夫收集的,本意是為了紀念加炫耀。
王瀟之所以帶過來,是想拿著在派出所證明自己苗紅根正純白無垢,純粹是被阮瑞騙婚的。
結果公安同誌壓根沒給她顯擺的機會。
眼下,這些東西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王瀟義正辭嚴地告訴他們,她是華夏赫赫有名的女英雄,受過政府表彰的那種。她是先進工作者,身上擁有無數榮譽。她不可能欺騙社會主義兄弟,因為沒這個必要。
“我們國家善待外賓是出了名的,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那幾個蘇聯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又開始擔憂他們想換的貨多,全靠人力運輸的話,需要的人手多。他們那邊派人過來,恐怕比較麻煩。
“有啥好麻煩的。”王瀟胸有成竹,“你們就找年輕的大姑娘小夥子過來,帶著你們的軍大衣和望遠鏡。他們年輕體力好,到時候能搬的東西也多。我這邊可以給你們發邀請函,你們最好找大學生之類的,這樣由我們化工研究所發函過去,就說是交流學習。如果覺得不方便的話,也可以是肥皂廠來發這個邀請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