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今寧躲開她的手,大步跨出門去。後方又一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顧今寧,你去哪兒?”
顧今寧頭也不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許曜救了我的事?”
“我,我想跟你說的……”
“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到底是覺得我好掌控,還是覺得我不夠自立,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
“我們隻是……”
“你們。”前方行走的人猝然回頭,眸光流轉,似笑非笑:“我以為你就算再怎麼討厭許曜,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蘇煜臉色煞白。
他想說,我隻是擔心你討厭他,我擔心會惹你不開心……
但顧今寧的眼神就像剃刀一樣,瞬間刮去了他麵上的一塊肉,讓他一時無地自容。
顧今寧來到了車前,司機眼觀鼻鼻觀心。顧今寧瞥了他一眼,然後轉身繞過對方,行出長廊的時候,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顧今寧猝不
及防,猛地撞到了蘇胤的胸前。
蘇胤呼吸急促,低聲道:“顧今寧,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倔。”
“如果我沒有這麼倔,我也走不到今天。”顧今寧凝望著他,道:“蘇胤,你接受了我的性格帶來的暴利,也要接受它遺留的弊端。”
“你不能指望我在人前大殺四方,回頭還要在你懷裡做一隻溫馴的貓。”
他緩緩將自己腰上的雙手推開,平靜而不容置疑地道:“你不是想知道怎麼跟我和平共處嗎?”
“迎合我,奉承我,永遠不要忤逆我。”顧今寧說:“或許我可以大發慈悲,多看你一眼。”
不遠處,司機的頭垂得更低。顧今寧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
當天晚上,蘇胤就收到了顧今寧的辭職申請。
午夜,他驅車疾馳,來到了顧今寧的門前。
譚秋怡安排的傭人已經被顧今寧趕走,他隻能一遍一遍的按著門鈴,“顧今寧,我答應你,婚禮的事情可以延期……我允許,不,我可以不在意,你去看許曜,顧今寧……”
他揉著眉心,無力地靠在門旁。
簡直瘋了。明明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為有多不像自己,但他卻好像正在清醒的瘋癲。
許曜此刻瀕死,他承認他在害怕,害怕顧今寧會被對方打動……
第二天早上,顧今寧才終於拉開門。
蘇胤靠在他的門邊,一隻腿微微曲起,另一隻腿筆直地延伸,仰起臉朝他看了過來,神色疲倦而無奈。
顧今寧收回視線,走向電梯。
蘇胤吐出一口氣,強撐起身體,跟著他來到了電梯內,道:“公司還有很多工作在等你處理,寧寧……我們不鬨氣了,好嗎?”
“我最近每天都會去看許曜。”
蘇胤壓著惱火,語氣很低:“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顧今寧淡淡道:“你不用這麼著急表態,我現在很心疼許曜,說不定哪天我會跟他舊情複燃呢。”
蘇胤:“……”
他笑了一聲,道:“我認錯,請你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次,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好嗎?”
顧今寧不置可否。
他照舊去看許曜,蘇胤不知道是真的接受了,還是在隱忍不發,接下來的日子,一直沒有對這件事做出表態。
當然,他也沒有同意顧今寧的離職申請。
顧今寧每次來到監護室的時候,都會發現許曜在看著自己。他不能說話,顧今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隔著玻璃對視,許曜就那樣一直一直的看著他,從他還沒有來的時候,一直看到他走。
這天,顧今寧告訴許曜:“我這兩天要去出差,可能要一周左右。”
那雙一眨不眨盯著他的眼睛,在此刻閃過了一絲慌亂,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用一種相當乖巧的眼神望著他,然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顧今寧放下話筒,轉身。
有兩個護士並肩走向了
隔壁的醫療室,細碎的話語傳入耳中。
“又要走了。”
“可憐啊,一天天的從人走盼到人來……也隻能見那麼幾分鐘,話也說不上一句。”
“有那麼愛嗎……”
顧今寧微微停下了腳步。
有那麼愛嗎?
他回頭去看,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對方赤·裸的雙腳。
顧今寧靜靜地站了幾息,鬼使神差的,重新走了回去。
那雙本該在他走後收回的眼睛,果然還在巴巴地望著這邊,似乎沒想到他會去而複返,對方的眼睛微微瞪圓,驚喜從唇邊綻放。
真醜。顧今寧想,醜死了。
心電圖上的曲線再次密集了起來。
他聽不到裡麵機子的滴滴聲,隻能看到上麵彈跳的小山峰,好半天都沒平靜下來。
顧今寧重新來到了話筒前,開口道:“我今天想吃甜品了。”
許曜的呼吸噴在氧氣罩上,輔助的呼吸機上是看不懂的波形,他的氧氣罩似乎往下移動過,眼下是深陷的紫色壓痕。
全身上下的燒傷痕跡,讓他看上去像隻被扒了皮的哈巴狗。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對顧今寧做出回應,又像是在發出疑惑。
“我準備去岷山路的魔力烘焙那裡,買一份太妃蛋糕。”
許曜認真地聽著,又費勁地點了下頭。
“然後我會回家,自己隨便下個麵條,晚上吃雞蛋容易消化不好,可能會切兩片番茄,下幾顆青菜。”
“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今晚要熬夜做個方案,但應該不會太久,最遲一點就會上床休息……”
顧今寧走後,許曜靜靜躺在病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
他從顧今寧離開的那一刻,就開始想他。二十分鐘,應該足夠他從醫院到岷山路,蛋糕不知道是不是現做的,不知道顧今寧提出來的時候是幾點……但他總會提著蛋糕走出來,然後驅車去天子城小區。
他會洗鍋,從冰箱裡拿出麵條,在水開的時候放進去。
然後去切番茄,放在裡麵,細白的手將青菜從水裡撈出來,放在鍋裡燙一下……
第二天,他又早早醒來,想著顧今寧起床的樣子,想著他收拾行李的樣子,想著他趕飛機的樣子……
顧今寧到了地方之後,給楊麗芳打了電話。手機的傳聲筒靠近監護室的話筒,許曜聽到了他的聲音:“我到了,接下來會很忙,明天再打給你。”
於是,許曜又有了新的盼頭。
楊麗芳告訴顧今寧,自打他走了之後,許曜不再一直盯著玻璃,而是改去盯天花板。今天他在胡亂轉頭,醫生進去搞了半天,才知道他想要一個大掛鐘。
然後,許曜又去盯著那大掛鐘。
顧今寧一開始打電話並不準時,但聽說了這件事之後,他改成了每天十二點撥打電話。
這個時候,通常是他的休息時間,一般可以完全遵守。
夏去秋來,葉子枯黃的時候,顧今寧順手將自己的被子抱到了陽台,獨自靠在躺椅上曬著太陽。
胸前扣著一本敞開的書,半睡半醒之間,熟悉的鈴聲響了起來。
顧今寧半眯著眼睛,任由它響了一陣,才起身從躺椅上下來,拿起手機。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在耳邊。
他像是很久沒有說過話了一樣,又像是在猶豫不決,發音聽上去十分笨拙:“顧,顧,今寧。”
顧今寧站在原地,薄薄的衣衫之下,胸腔深處無聲躁動。
“我出,出,愛惜,由了。”似乎意識到自己嗓子不太好使,他又糾正:“轉,病房了。”
顧今寧仰起臉,寂寂凝望天花板,眸中水光蔓延。
話筒裡一片沉默,那邊的呼吸逐漸有些紊亂:“我,我是許……”
“知道了。”顧今寧開口,語氣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待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