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密碼之後,許曜就開始頻繁的聯係顧今寧。
一般會在午飯和晚飯之前,以及前一天的晚上。
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許曜從來不跟他說任何其他的話,他們的聊天記錄往往是:
“明天早飯在家吃嗎?”
“嗯。”
“中午回來吃飯嗎?”
“不。”
非常簡單的對話模式,但許曜卻做到了無可挑剔。
隻要顧今寧說早上要吃飯,那麼他就會在顧今上班前兩個小時趕到天子城,做完早餐顧今寧吃完之後,也完全不耽誤上班。
剛約定的那一個月裡,顧今寧總是很忙。有那麼兩次,他告訴了許曜晚上回家吃飯,但又因為臨時有事沒能回去。
從家裡的監控上麵,顧今寧能看到他哦了一聲,然後靜靜把所有準備好的晚飯都收拾進冰箱,將一切打理整齊,舉步離開。
他從來沒有多問一句,不問顧今寧去哪,不問顧今寧吃什麼,也不問顧今寧跟誰在一起。
仿佛能夠這樣每天過來顧今寧的家裡一趟,給他簡單除一下塵,做一下飯,就已經心滿意足。
在顧今寧的記憶裡,許曜不是這樣的,他總是不服管教,總是傲慢無禮,總是憑本能行事,像一隻永遠也拴不住的獒犬,凶狠而張揚。
甚至,許曜在彆人麵前也不是這樣的,他還是江城裡赫赫有名的紈絝,讓所有人頭疼的對象。
顧今寧見過他開著敞篷疾馳在山道上的視頻,也見過他騎著摩托在跑道上風馳電掣,那等意氣風發,卻已經再也不會對顧今寧開放。
他有時會想起少年時期,那張桀驁肆意的臉,還有每次見麵的時候,那一聲聲熟悉的招呼。
“乾嘛,不認識我啊?”
“我爸是許全能,跟你說了是許全能,我是許全能的兒子,我叫許曜!”
每一句都擲地有聲。
當年他被迫和許曜交朋友,被他以朋友之名行戀人之實的時候,每次被不顧意願親吻的瞬間,顧今寧都希望他原地爆炸。
現在,許曜沒有爆炸,他縮的越來越小,小到顧今寧必須要用顯微鏡,仔仔細細的觀察,才能感覺到他的蹤跡。
顧今寧沒有報複成功,終於可以把他踩在腳下的開心。也沒有為他變成如此模樣,與少年時期極大反差的悲哀。大部分時間裡,他都覺得這一切皆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許曜活該。
極其偶爾的瞬間,他會感到輕微的惆悵。
他們本該不必如此。
許曜不必如此卑微,自己也不必如此倔強。
如果當年他能等來那個道歉,如果許曜能意識到那一晚自己究竟經曆了多麼過分的事情……
或者,許曜要混蛋就該混蛋到底,演什麼浪子回頭虛假深情,又搞什麼為愛癡狂不畏生死。
可這樣的戲碼,轉眼之間,他已經演了十八年。
這十八
個春秋裡,顧今寧從任人欺淩踐踏的那一灘泥,長成了無人膽敢窺視的雲上之月。
而許曜也從當年那個熱烈到灼人、耀眼到刺目的烈日,成了水中一片模糊朦朧的淒清倒影。
如果可以,寧肯從未相識。
如果上天稍微清醒一點,就應該讓他死在火場,或者讓其他任何人救他,獨獨不該是許曜。
可惜,上蒼糊塗,弄的他也不得不跟著糊塗起來。
這一筆爛賬究竟要怎麼算,才能理出來一個頭緒。
顧今寧不知道,他隻會向前看,隻會順其自然。
那一日,顧今寧休息,頭一天晚上,約好了第二天吃早餐。淩晨兩點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暴雨,顧今寧睡的正沉,醒來的時候,外麵一片昏沉,窗上小溪潺潺。
他第一反應是拿出手機,告訴許曜今天不用來了。
不等他把消息發出去,客廳便傳來了熟悉的動靜。
顧今寧從手機上打開監控,看到對方在進門之後朝門後看了一眼。
之前顧今寧有在門後掛杯子的習慣,許曜來的第一日他忘記取下,啪的一聲巨響,把兩人都嚇得不輕。
顧今寧覺得這廝有點傻。
他要是又掛杯子,在許曜開門的一瞬間就已經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許曜仔仔細細關上了門,躡手躡腳地走向了廚房。
時間還沒到五點半。
他看到許曜在廚房裡把一些要用的食材清理妥當,然後燉上了電飯煲,之後,他又鬼鬼祟祟的從自己提著的兜子裡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走向了玄關處,在那邊搗鼓了起來。
顧今寧皺了皺眉,又躺了一陣,才在嗅到米香的時候起床。
一眼便看到玄關處的櫃子上多了個做招財貓手勢的招財狗,狗肚子上有個紅色的電子數字,這會兒顯示的是零,他伸手推了一下,外表覆蓋著絨絨短毛的小狗立刻便往一旁趴了下去。
顧今寧表情平靜,一點都沒有要扶起來的意思。
還是許曜端著飯出來的時候瞧見,急忙兩步跨了過來,張嘴想說你戳它乾嘛,就見顧今寧無辜又冷淡的眸子朝他看了過來。
許曜把話吞下去,伸手將小狗扶正,道:“這個是存錢罐,我在裡麵配備了聯網裝置,以後你想讓我過來,就往裡麵投幣,這樣我手機就會提醒你餓了,然後我就會過來給你弄吃的了。”
他難得會露出如此自信的表情,顧今寧指了指,道:“你做的?”
“是啊。”許曜道:“一個小程序而已,做起來又不難。”
許曜打小就在各種歪門邪道的地方比較用功,顧今寧道:“抽屜裡的硬幣不夠你拿的?”
“……”許曜的表情有些沮喪:“那不是,沒有儀式感麼。”
他又去指著小狗,道:“你看它的手,是可以招財的。”
“為什麼不是招財貓。”
“因為彆人都是招財貓。”許曜鄭重其事地說:“這叫不落
俗套。”
說他變了,某些地方其實並沒有什麼變化。
顧今寧拉開玄關的抽屜,裡麵一個小盒子裡裝滿了一元硬幣,是他專門找人換的,有足足兩百個,可以讓許大少為他工作兩百個小時。
他伸手抓起幾個,朝裡麵投了一下。
不遠處,許曜的手機立刻發出提醒,那聲音是個小蘿莉,嗓音又甜又奶,理直氣壯地出聲:“顧今寧餓了!”
玄關上的小狗也發出了一聲汪,肚子上的數字變成了一。
還真聯網了。
顧今寧顯得有些好奇,許曜又一次露出了那種迷之自信的表情,胸都挺直了一點。
顧今寧屈指,重新遞出一個硬幣,許曜還沒來得及阻止,硬幣已經投了進去。
遠處的手機又一次理直氣壯:“顧今寧想見你!”
顧今寧挑眉,許曜的表情一陣慌亂,急忙解釋:“我隻是設定了隨機的觸發詞,那個……”
“汪。”玄關上的小狗發出第三次叫聲,手機跟著道:“顧今寧說愛你!”
當,當,當。
顧今寧連續多次往裡麵投入硬幣,想知道他都設置了哪些觸發詞。
“顧今寧想見你!”
“顧今寧想見你!”
“顧今寧說愛你!”
“顧今寧餓了!”
“顧今寧說愛你!”
“顧今寧說愛你!”
“顧今寧想……”
許曜心虛無比地撲過去,抓起手機關了靜音。
顧今寧挑了挑眉,手指搓動硬幣,當,當,當。
他終於懶洋洋地停手,小狗的肚子上已經顯示吞下了快三十個硬幣。
顧今寧去浴室裡洗漱,許曜則麵紅耳赤地拿出手機,低頭去看,上麵絕大部分都是顧今寧說愛你,和顧今寧想見你,間隙夾雜著幾個,顧今寧餓了。
顧今寧出來的時候,許曜正坐在桌子對麵,腦袋悶悶的垂著,看上去像是做錯了事。
顧今寧開口,道:“很有創意。”
許曜立刻仰起臉看他,顧今寧微微一笑,道:“今天下雨了,怎麼還過來?”
話題被轉移了……許曜道:“我有車,不怕雨。”
從第十山墅過來,路上要開半小時,他估計五點不到就起床了。
“等雨停了再回去吧。”顧今寧道:“我今天也不上班,不過這邊沒有遊戲機。”
許曜自然沒有不答應的理。
“你每天過來這邊,阿姨和叔叔知道嗎?”
許曜短暫放下筷子,道:“知道。”
顧今寧捏著勺子,略有遲疑:“知道還讓你過來?”
“他們不管我那麼多。”許曜道:“我媽說我自己開心就行,每天見到你,我都很開心。”
“……”顧今寧垂下眸子,避開了他過分赤誠的眼睛。
他隻穿了一個灰色的圓領居家服,下身是寬鬆的黑色睡
褲。飯後,顧今寧靠在陽台旁邊聽雨讀書,間隙看一眼陽台上被雨水打濕的綠植,許曜則在收拾好廚房之後,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看起了電影。
顧今寧隨口說:“又入冬了。”
許曜不知想到了什麼,抬頭朝他看了過來,顧今寧沒有回頭,他膝蓋上放著一本打開的書,好半晌,才聽到許曜開口:“我媽讓我問你,冬至的時候,要不要來家裡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