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逆轉。
無堅不摧的龐然巨物, 被一道道劍氣給斬得四分五裂。
林也奚無法形容此時的感受。
靈力猶如汪洋大海。
手中長劍一動,海浪如天高。
轟隆隆落下時,一座城鎮都會為之覆滅。
她無所畏懼, 心中殺意凜然。
說不上恨,也談不上愉悅, 更沒有恐懼和惡心。
她隻是揮劍,平靜地看著綻開的肉塊, 無悲無喜地靜候著死亡的降臨。
那肉塊爆發了更加驚人的力量。
嬰童麵孔徹底扭曲。
混亂的尖叫聲響起, 帶著恐懼與絕望, 還有濃濃的不甘。
每一個妄圖竊取天道的人。
都會在不甘中絕望死去。
我行佛亦是如此。
最後一劍斬下時, 肉塊轟然炸開。
血腥的腐肉化作猩紅血霧,勾勒出了一副又一幅真實又迷幻的畫麵。
古樸的寺廟中。
小沙彌們虔誠地跪在佛像前, 頌念著經文。
蒼老的主持,枯瘦如柴。
他衣不裹身, 食不果腹, 卻在大旱之年,將廟裡所有米麵拿出, 救助了山下流民。
主持修“苦”。
他教導著小沙彌們——修天下之苦, 還萬靈以樂。
小沙彌問他:“如此受苦, 樂在何處。”
主持:“苦也樂也,唯在自心。”
小沙彌懵懵懂懂,努力記著師父的話,認認真真修苦。
大旱三年, 人間煉獄。
流民襲擊寺廟。
餓鬼撲上主持,他們撕開他的皮,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斑駁的老主持, 依舊恬靜笑著。
小沙彌藏在佛像後,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他不敢出去,他不敢出聲。
他怕……
他怕被吃掉。
苦也樂也,唯在自心。
他的心是什麼。
一生修“苦”的師父又得到了什麼。
他不要。
他不要落得這般下場!
他要修“樂”!
眾生皆苦我獨樂。
但求我心極樂。
他人死活於我何乾。
小沙彌將師父留下的孤本,反過來修行,竟一路扶搖直上,直至元嬰大成。
他稱自己為“我行佛”。
唯我獨行。
唯我至尊。
世間一切,因我心而起。
如此,便是極樂。
我行佛修至化天境時,獻祭了百萬人之心,布下登天儀式。
祂掌握了“心執”。
血霧散去。
林也奚恍惚中知道,自己看到的畫麵是我行佛的意識殘留。
尤其是最後一幕。
百萬顆心同時跳動,沐浴著鮮血的我行佛恣意狂笑。
一條細細的腸子破空而來,吞噬了他的身體,連接了他的頭顱。
我行佛的心執是極樂。
他的極樂時刻,不在漫長的修“樂”之旅,不在執掌“心執”的此時此刻,亦不在修“苦”的疑惑不解,而是在……
短暫的嬰童時期。
他被師父撿起,輕輕抱在懷中的那一瞬。
“林也奚!”許輕如大聲叫她,幾乎要撕裂聲帶。
林也奚陡然回神,隻覺神思一陣恍惚,身上力氣如潮水般褪去,她用破天撐地,穩住了身體。
許輕如一動都動不了。
她更狼狽了,之前便七竅流血,現在更是皮開肉綻。
隻是這般鮮血淋漓了,她還在用力喊著林也奚。
許輕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隻看到季燕北擁住了林也奚,而後林也奚喃喃自語,那聲音帶著殺伐之氣,隨著她一字一字落下,萬千劍氣落下,那肉塊瞬間土崩瓦解。
許輕如聽不到她說了什麼。
隻覺那低語神秘悠遠。
略一思考,靈台便波濤洶湧,幾欲走火入魔。
再之後,許輕如便昏了過去。
等醒來時,隻見漫天血霧中,一身血衣的少女站在其中,如一把直指天際的長劍,鋒利冰冷,乾坤不懼。
她仿佛要化作虛影。
下一瞬,許輕如聲嘶力竭地喊出聲。
一疊聲的“林也奚”,讓飄忽的林也奚,腳踏實地了。
林也奚低聲回道:“我沒事。”
許輕如徹底撕裂了嗓子,發不出正常聲音了。
結束了。
我行佛煙消雲散。
天道歸於虛無。
林也奚的大腦空白了一瞬,再回神時她心口一緊。
季燕北!
林也奚猛地轉身,看到了昏倒在地上的男人。
他躺在血汙之中,青衣如水洗一般濕淋淋地貼在身上。
他眼睛緊閉著,血色蓮花自下顎處褪去,重又歸於心口,纏繞成一團讓人目眩的咒印。
咒印下空空蕩蕩,結實的胸躺下沒有心臟。
林也奚想到那透明的心臟。
想到那……
那……
她隻覺靈台一陣尖銳的刺痛,竟是沒有辦法思考。
——呼喚我的名。
她記得季燕北這樣對她說。
然後呢?
她似乎說了什麼,卻沒有辦法回憶。
每個字都是禁忌。
每句話都是災厄。
林也奚顧不上想這些,她趕緊查看季燕北的身體。
心臟沒了。
他卻還活著。
下一瞬,紅色咒印聚攏了傷口,雪白的肌膚恢複如初,再也看不到胸腔裡的光景。
林也奚怔了怔,伸手去碰觸。
肌膚溫熱瑩潤,隱隱能感覺到心臟的跳動。
可是……
可是他的心臟……
林也奚有些恍惚。
是啊,她怎麼會挖出季燕北的心臟,季燕北的心臟又怎麼會是透明色的。
再說,沒了心臟又怎麼會活著。
轟隆隆,一陣地動山搖。
畛域破了,這座九層佛塔正在崩塌。
林也奚小心將季燕北抱起,對許輕如說:“走。”
離遊也昏了過去,許輕如能打開空間袋了,她吃了一把丹藥,將離遊拎了起來。
林也奚身上沒什麼傷,至於恢複靈力的丹藥,她吃了也沒用。
四品凝靈丹足以把她的抗藥性拉滿。
除非有五品的,否則此時的她吃再多低品丹藥都沒效果。
他們迅速爬上樓梯,幾步便到了一層大廳。
九層塔的聖光熄滅,恢複了原本模樣。
哪有什麼佛塔。
這裡分明是一座古樸的寺廟。
林也奚一眼便認出來了,那是我行佛殘存的記憶中的古廟。
老主持舍身飼虎。
臨終前那微微一笑,比九層佛塔還要聖光璀璨。
林也奚彆過眼前,大步向前。
許輕如快步跟上,兩人並肩而行,都沒有回頭。
古廟失去支撐。
如風吹的沙塵一般,飄飄揚揚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鹿白和蔣雲照反倒是受侵染最小。
他倆沒有去往茗雀樓,也沒有直視瘋掉的我行佛。
在畛域破後,他們很快清醒過來。
清醒後,記憶仍在。
兩人還一襲紅衣,少不了一陣尷尬。
鹿白:“林師妹和季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