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雲默然片刻,淡淡道,“走吧。”
二人在山門口拐了個彎,往旁側山道走去。
還未通過最終考核的散仙不得踏入鴻蒙書院,隻能在鴻蒙書院山門外的常青苑暫住。
鴻蒙書院於十日前開山入學報名,季朝雲是第一批來到常青苑的散仙。
而就在那當天,常青苑內來了個冰山小美人的消息便在鴻蒙書院傳開了。這幫仙二代整日不學無術,論起珍寶美人來卻興致盎然,連著幾日,都有人偷著來常青苑,想要一睹季朝雲的風采。
江城出身優越,自小被眾星捧月般長大,原本是不屑如此。可抵不過總有人在耳旁念叨,把季朝雲形容得天上有地上無。江城一個沒忍住,又拉不下臉來,隻敢挑了個大半夜,偷摸從後院翻牆進了常青苑。
——然後就被在後院練劍的季朝雲當成小偷打了出去。
二人這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要我說,你還是與他道個歉。以後大家都是同窗,忍一時之氣不好麼?”藍衣男子斜靠在桌邊,手裡的酒壺被他晃得叮當響。
燈下,季朝雲捧著本典籍,正在細細。
桌上的燭光被男子喝酒間撩動的衣擺拂得徐徐跳動,季朝雲忍無可忍抬起頭:“葉沉星。”
“在。”
季朝雲翻了一頁,道:“喝完酒就出去,今日的功課我還沒溫習完。”
“還沒入學就這麼用功,不打算給我等吊車尾留條活路啊?”葉沉星偏過頭,揶揄道。
都說燈下看人更添幾分顏色,放在此人身上更是如此。燈火光影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愈發清晰,烏黑細密的睫羽垂下,在白瓷般的臉上留下淺淺的陰影。
難怪那群仙二代要費儘心思來看他,放眼鴻蒙書院,乃至仙凡兩界,恐怕都難找到能與他相較的人。
葉沉星無意識吞咽一下,轉開目光,落到季朝雲手中的書本上:“喲,你這書哪兒來的?太上華經第四卷,我以為這書在仙域已經找不到了。”
季朝雲動作一頓,又翻過一頁:“朋友給的。”
他明顯不想多說,葉沉星也沒在意,他摸了摸鼻子,從懷中掏出枚晶瑩剔透的靈石扔到桌上。
“喏,我就剩這一顆了。”葉沉星道,“明日考核開始前,把這東西給江城送去,再說點好話,他沒道理總與一個新生過不去。”
“不用,拿回去吧。”
“你——”葉沉星跳下桌,急斥道,“我打聽過了,明日的最終考核是擂台比試,你必須贏過三人才能入學,輸一場都不行!你想沒想過,江城若真給你安排幾個高手,你明天該怎麼打?”
季朝雲聲音平穩:“可我也記得,入學新生可自行選擇比試內容。”
“那又怎麼——”
“這就足夠了。”季朝雲抬起頭,眼底映著跳動的燈火,仿若星辰跌落夜空劃過一道碎光,“我能贏。”
季朝雲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眉宇間還帶著些少年青澀,不過平時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好似從未把任何事情放在眼裡,美則美矣,卻缺了幾分生氣。
可此刻他從燈下望來,那雙形狀漂亮的唇瓣勾起淺淺弧度,眼底閃爍著往日難得一見的自信神采。
——這神情幾乎讓他的五官變得明豔起來。
季朝雲在這笑容中輕聲重複:“放心吧,我能贏。”
.
夜色已深,季朝雲合上書本,將其放回乾坤袋中。他在桌邊靜坐片刻,從懷裡摸出一個精巧的荷包。荷包裡,是一片翎羽。
翎羽在燈下泛著赤金色的光澤,根根分明,隱隱可見其上渾厚的靈力流動。
季朝雲用指腹輕柔拂過翎羽表麵,閉上眼,細碎的回憶入潮水般湧來。
“聽說凡人定情都要互送禮物,你的禮物我收到了,可惜我現在沒什麼能給你的……這片鳳凰金翎你拿著,得保管好了,丟了我可不管。”
“……切,有什麼珍貴的,你要喜歡,我多拔幾片給你,彆給我拔禿就行。”
男人逆著漫天星光,幾乎看不清眼中柔和而眷戀的光芒:“等我回來小龍,回來以後,我再也不走了。”
“這東西也值得你拿命相護,你以為他還會回來?”
淅瀝的雨聲、腳步聲與謾罵聲接連不斷,模糊的人影將他的身體籠罩在陰影裡,季朝雲渾身疼得厲害,就連呼吸都帶上了血腥氣息。
“交出來,不然彆怪我們不客氣!”
“你還在硬氣什麼,我們現在就是宰了你也不會有人知道,拿來!”
翎羽已被他鮮血徹底浸染,就像以往經曆過的無數次那樣,季朝雲竭力仰起頭,目之所及處隻見一片血色,甚至根本看不清麵前那人的臉。
接著,泛著寒光的利刃挾風而來,一劍刺穿了他的心口。
窒息般的劇痛席卷全身,季朝雲睜開眼,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
他握住鳳凰金翎的手劇烈顫抖著,就在此時,夜風吹開窗戶,燈火熄滅,屋內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皎皎月色透過樹影灑入窗內,季朝雲偏過頭,桌邊的銅鏡映出他如今的模樣。
那雙形狀漂亮的桃花眼泛起水汽,狼狽地紅了一圈。眼中如墨的色彩褪去,淺淡如琉璃般清透的瞳孔深處,漸漸顯出一雙豎瞳。
額前,一對銀色龍角緩慢浮現出來,在月華下被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
季朝雲凝視著自己的模樣,終於慢慢平複下來。他起身合上窗戶,回到床榻上蜷起身體,小心翼翼把鳳凰金翎裝回荷包。
黑暗中,他把荷包貼近嘴唇,輕聲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