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遠山雲霧籠罩,朗朗晨讀之聲從林間傳來。
鴻蒙書院的作息極其嚴苛,每日卯時開始晨讀,晨讀結束則是早、午、晚課。直到亥時才可結束一整日功課,返回弟子院。
書院每十日輪一次休沐,諸位仙君通常會挑休沐日開大課答疑講經,不設門檻,弟子可自由參與。
簡而言之,課業比起凡間修真門派,有過之而無不及。
辰時至,晨鐘徐徐敲響,晨讀聲這才漸漸止住。
黃字級的早課由天權仙君講授道經。道經課本就枯燥且無聊,加之天權仙君古板嚴苛,讀起經來慢慢悠悠,搖頭晃腦,更是將這等折磨無止境拉長。
今年新入學弟子中有二十三名分到黃字級,加上原本那些,黃字級現今共有不下四十名弟子。不到半個時辰,課舍內便已經趴倒一片。
屍橫遍野中,唯有季朝雲仍然正襟危坐。
“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終於捱到放課,弟子們陸續走出課舍,葉沉星趴在長案上有氣無力道:“我曾經以為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比我凡間師門更可怕的地方,誰能想到……”
他的身邊,北染亦是一副魂遊太虛的模樣:“葉大哥,我儘力了,筆記你找彆人吧。半個時辰已是極限,再撐下去,我會懷疑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
“沒關係,我懂。”葉沉星滄桑道,“一炷香的時候我已經在懷疑這件事了。”
二人說完,不約而同看向前方季朝雲的背影,後者仍然端坐案前,低頭書寫著什麼。
北染感歎:“真不愧是季大哥,竟然足足聽滿了兩個時辰。”
“廢話,人家能和我們一樣嗎?”葉沉星說著,朝季朝雲喚道,“朝雲,還是你最靠得住,隨堂筆記回頭記得借我看一眼……朝雲?”
季朝雲沒有回答。
二人對視一眼,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葉沉星試探地探手拍了拍季朝雲的肩膀。
季朝雲從書卷中抬起頭來,耳廓間一道微光閃過,撤去了蔽音術法:“你方才在與我說話?”
葉沉星:“……”
北染:“……”
季朝雲茫然地眨眨眼,合上手中正在譽抄的那本典籍。從二人的角度,看不清那是本什麼書,但略顯陳舊的書皮顯示,那必然不是天權仙君早課講了三個時辰的那本《上清道經·兩極篇》。
葉沉星緩緩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早課結束後,黃字級弟子要前往演劍坪修習劍術,三人步出課舍,季朝雲道:“你們先去,我還有事。”
葉沉星沒有多問,隻是道:“那你儘快,彆遲到了。”
季朝雲點點頭,轉頭朝另一條路上走去。
課舍坐落在主峰以西的一片鬆林當中,青鬆遮蔽間隻能隱約看見白牆青瓦的輪廓。季朝雲穿過課舍後青石鋪成的小徑,一路沿著山道往裡走,道路儘頭是另一間課舍。
課舍外立著一道木牌,上書一個“玄”字。
玄字級授課的天璣仙君出了名的愛拖延,因此季朝雲到來時,課舍內的弟子才剛放課往外走。他退到暗處等待片刻,身後很快傳來腳步聲。
季朝雲回身,朝對方頷首:“蕭師兄。”
蕭玦身形不高,一張清秀臉上神情滿是局促。他見四下無人,才小聲道:“你可算來了,快將東西給我。”
季朝雲從袖中取出幾本書卷,交到蕭玦手中。
蕭玦清點一番,問:“怎麼少了一本?”
季朝雲垂下眼眸:“那本……我還沒讀完。”
蕭玦沉默一下,沒難為他:“罷了,你快些讀完還我,省得夜長夢多。”
“可……”季朝雲神色有些遲疑,問,“先前拜托師兄的事,當真沒有辦法?”
“朝雲,不是師兄不願幫你,實在是那家夥——”
忽然,一個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蕭玦,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聲音季朝雲並不陌生,他眉宇稍蹙,回頭看去,果真是入學那日將他分去文曲峰的執事弟子,徐子行。
鴻蒙書院的執事弟子大多是從玄字級與地字級選出,在這裡撞見並不奇怪。
蕭玦神情一僵,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聽季朝雲道:“多謝蕭師兄告知弟子考核事項,這便告辭了。”
季朝雲抬步欲走,卻被徐子行攔住:“考核事項……這麼早便來問了?”
“是又如何?”
徐子行上下打量他,譏諷道:“我倒是險些忘了,咱們季師弟可是書院百年難得一遇的劣品靈根,三月後的季考若是考不過就要被退學,的確該提前準備。”
季朝雲不吃他這套,冷淡問:“還有事?”
“你覺得呢?”徐子行裝不下去,咬牙低聲道,“你先前到底對我施了什麼妖法,害得老子足足在床上躺了——”
他沒把話說完,不自然地轉開目光,神色難看至極。
季朝雲將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忽然輕輕笑了一下。他嘴角揚起一個嘲弄的弧度,可眼底並無笑意,反倒透出一絲妖異的森寒。
徐子行被他這模樣看得脊背發涼,梗著脖子問:“你笑什麼?”
“那不是妖法。”季朝雲朝前略微傾身,貼在徐子行耳邊,輕聲道,“不過是我養的幾隻小玩意,它們許久沒見過生人,好奇得很。徐師兄最好莫要靠我太近,以免……它們再偷跑出來。”
徐子行臉色劇變,本能地急退幾步。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強迫自己止住腳步,怒斥道:“你好大膽子!鴻蒙書院明令禁止使用邪術,你就不怕我——”
“你有證據麼?”
徐子行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沒有證據。
不僅如此,他至今就連害他的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沒有法術痕跡,沒有留下傷口,就連醫仙也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可他被那痛癢折磨的足足三天卻不是假的。
季朝雲平靜道:“沒有證據,還望師兄莫要隨口誣陷他人。據我所知,這同樣觸犯門規。”
他說完,朝徐子行頷首行禮:“若沒有其他事,我便先離開了。”
徐子行敢怒不敢言,眼看季朝雲的背影消失在小徑儘頭,才咬牙道:“你給我等著!”
他回過頭來,卻見蕭玦正低頭想往外走。
“你站住。”徐子行眼眸微動,“你手裡拿的什麼?”
蕭玦忙把書卷往懷裡藏:“沒、沒什麼……”
徐子行隱約明白了什麼,他走上前,抬手按住蕭玦的肩膀,嘴角咧開個笑意:“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他真的是來找你問季考事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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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蕭玦夥同季朝雲盜取登雲樓藏書證據確鑿,還望殿下秉公處理。”登雲樓,徐子行覆手立於屋內,朝坐在桌案前的人平穩道。
蕭玦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頭也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