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南碸扶著步庭坐到床上:“玖茴,此刻我不方便接待你與祉猷,你們先回去吧。”
“步仙尊修為高深,不會有事的。”玖茴對南碸點了點頭,帶著祉猷離開了客棧。
步庭知道自己在做夢。
因為木棲早就死了,若不是夢,她怎麼可能站在自己麵前。
月色之下,她坐在荒無人煙的街道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十大宗門搜捕她的人。
“今晚月色這麼好,讓我再看一眼。”她緩緩站起身,問他們:“你們當真以為,靠我就能平息天下大疫,讓天劫消失?”
他聽到師父說:“人定勝天,總要試試。”
“人定勝天?”木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輕聲呢喃:“人定勝天……”
許久後她輕笑出聲:“是啊,唯有人才可以勝天。”
她把手伸進胸口,掏出晶瑩璀璨的妖丹:“這是你們想要的東西,拿去吧。”
失去妖丹的她,滿頭青絲瞬間白如雪,他站在師父身後,緊緊握著乾坤劍,卻無法挪動一步。
木棲握著妖丹,一步一步走向眾人,眾人卻一步步後退。
“這不是你們想要的嗎?”
木棲歪著頭,用懵懂的眼神看著眾人:“為什麼不接著?”
她手輕輕一歪,妖丹滾落在地,一路滾到他的腳邊。
他低著頭看著妖丹,不敢看木棲的眼睛。
月光傳來木棲的輕笑聲,她說:“世間從來沒有不死之物,日升月異,鬥轉星移,萬物生,萬物死。今日我死了,也許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切的開始。”
“可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木棲看向步庭:“我喝過他們釀的酒,吃過他們贈的甜糕,還與他們在一起跳過舞。跟他們在一起笑過,歡樂過,我隻希望,待我走後,天下再無不死之樹。”
“它可以是一株花,可以是一根草,也可以是一顆小樹。”木棲倒在了地上,失去妖丹的她,渾身都在流血:“唯獨不要像我。”
夢中的步庭好像終於有了些力氣,他走到了木棲跟前,伸出顫抖的手,想捂住她身上流血的傷口,卻不知該怎麼捂住那數不儘的傷口。
“步庭。”木棲從胸口掏出了自己的心臟,跳動的心在她手中化為不死之果,她把果子放到步庭手中:“這才是真正的……不死之果。”
“願你……”她笑了,似諷似嘲:“得道大成,不悔前路。”
有晶瑩的水珠滴在不死之果上,或許是夜間的露珠,也或許是風從何處吹來的水滴。
步庭捧著沾滿鮮血的不死之果,看著木棲在他眼前閉上眼睛,最後化作一棵乾枯的樹。
“噗!”
從夢中驚醒,步庭坐起身,吐出滿腔的血。他看著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掀開被子走下床,推開房間的窗戶。
客棧外麵,還有寥寥幾個小攤主守著小攤,等著不知何時上門的生意。
他隨意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飛出窗戶,來到一個小攤前。
“您是……”賣熱糍粑的攤主仔細看了兩眼這位披風散發的青年,熱情道:“您是跟玖姑娘認識的那位仙長吧?”
“你也認識玖茴?”步庭扔了一枚靈石給攤主,攤主連連擺手:“這我可收不得,您與玖姑娘,便是我們的客人,想吃什麼我送給你。”
攤主大娘把靈石還給步庭,用荷葉包了兩個暖烘烘的熱糍粑塞給他:“玖姑娘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的朋友遠道而來,吃兩個糍粑,我們怎麼能收錢?”
“更何況我聽玖姑娘說,是你們花錢買了我們織的蠶絲緞,還給我們送了很多藥材,這可是天大的恩情。”攤主大娘向隔壁攤子要了一筒甜飲:“老身見公子麵色不好,喝點甜水。”
裝甜飲的竹筒簡陋粗糙,步庭聞到了竹與劣質糖粉的味道。
“原來玖茴是你們看著長大的,難怪她與你們這麼熟悉。”步庭握著竹筒,抿了一口裡麵的甜水。
“自然。”整個小城百姓以玖茴認識九天宗掌派弟子為傲,攤主大娘誇了一番玖茴:“她連搶迎親隊喜糖都比彆人動作快,一看就是聰明孩子。”
走丟後吃著彆人家果子不願回家,為了免費吃彆人家煮花生,能幫著叫賣半天,丟了家裡人給的銅錢,哭得半條街的人都來哄……
聽著攤主大娘講玖茴幼時發生的那些事,步庭終於可以確定,玖茴確實是個普通人,並且是在這裡長大的普通人。
原來真的隻是巧合。
他又走了幾條街道,認出他的人,對他都十分熱情,不過三兩句話裡,總要帶上一個“玖姑娘”或是“小玖”,顯然對玖茴十分親近。
懷裡有多了幾樣被攤主強塞的東西,等走到無人之處,他彎腰把這些東西放在角落,轉身就走。
“步仙尊。”
黑暗中走出一個提著燈籠的少女,她身後跟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年輕郎君。
“玖茴小友,祉猷小友。”步庭攏了攏身上的外袍,神情淡淡看著兩人:“二位如何在此處?”
“下午見仙尊狀況不好,晚輩們放心不下,所以就想著來看看。”玖茴把手中的燈籠遞給祉猷,彎腰撿起被步庭扔到地上的那堆吃食:“見仙尊氣色好了許多,晚輩們也就放心了。”
她剝開包著食物的荷葉,角落裡一隻狗兩隻貓擠到了她的麵前。
“小乖乖,拿去吃吧。”玖茴蹲在地上把這些食物喂給貓狗,伸手摸著它們的頭。
夜晚的街道安靜極了,隻有貓貓狗狗啃食的聲音。
咚。
小狗撞倒了裝甜水的竹筒,甜水倒在地上,順著泥土縫隙,澆進了花草的根部。
玖茴把荷葉與竹筒扔進不遠處的渣鬥中,對步庭微微拱手:“仙尊,晚輩告辭。”
步庭想說什麼,但是他看了眼被貓狗吃儘的食物,沉默下來。
祉猷提著燈籠跟在玖茴身後,走了一段後,他緩緩回頭看向站在原地的步庭,眼神中是幽幽的寒意。
步庭與祉猷的目光對上,微微一怔。
這樣的眼神,他似乎在某處見過。
見步庭發現了自己的目光,祉猷也沒有懼意,他朝步庭微微勾起一絲笑,隨後飛快追上玖茴,與她並肩走在了一起。
燈籠光火瑩瑩,隨著兩人越走越遠,整條街道漸漸黑了下來。
步庭仰頭看天空,原來天際的月亮,不知何時已經躲進了厚厚的雲層。
“小師姐。”祉猷輕輕勾住玖茴袖袍一角:“不生氣。”
“我就知道這老菜梆子不是好東西,暗暗打聽我消息就算了,還把大家送他的東西都扔了。”玖茴深吸兩口氣:“活該他受傷。”
“嗯,讓他一直痛著。”祉猷點頭。
“你說了又不算。”玖茴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銅錢,給那些送過步庭東西的攤主送過去。
“謝禮我都送過了,大家攢點錢不容易,這錢你們如果不收下,我今晚要睡不著覺了!”
在玖茴的堅持下,幾位攤主把錢收了下來。
“我可以說了算。”等玖茴付完錢,祉猷再次勾住玖茴的袍角:“不騙你。”
“難道……”玖茴拉著祉猷溜到城牆根下,小聲問:“傷步庭的人,你認識?”
祉猷沉默半晌,緩緩點頭。
“那就讓他先痛著。”玖茴哼了一聲:“彆去可憐他。”
“嗯。”祉猷道:“我不可憐他。”
步庭一回到客棧,就再次口吐鮮血,他扶著門框,揮手讓意圖過來扶他的南碸以及九天宗弟子退下:“無礙。”
他踉蹌著走了兩步,忽然客棧外傳來一縷隱藏得極好的魔氣。
“魔族。”步庭召出乾坤劍,閃身而去。
“大師兄,發生了什麼事?”九天宗的幾位弟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南碸搖頭:“我不清楚,先跟過去看看。”
夜空之上,銀籍沙欏葭與地上的玖茴、祉猷八目相對,彼此都很想問一聲,為什麼又是你們?!
“看來二位的傷已經痊愈,都有精力偷偷來人間界了。”玖茴在虛空中抓出一把靈弓,以靈力為箭,直指兩人:“給我從城裡滾出去!”
銀籍與沙欏葭沒有動靜,玖茴直接一箭射了出去。
銀籍用劍劈開這支箭,他看了眼微微發麻的虎口,握著沙欏葭的手飛身退出城外。
玖茴與祉猷交換一個眼神,兩人齊齊飛身追了出去。
城外是一片荒郊野地,沙欏葭看著窮追不舍的玖茴與祉猷,乾脆直接從空中落地:“我與銀籍乃真心相愛,二位為何不願意放過我們?”
“二位相愛可以去你們的魔族,人間界不是你們踏足的地方。”玖茴聽到草叢中有動靜,瞥了眼草叢:“還有幫手?”
“不、不、不。”草叢中滾出一個人,邏訶連連擺手後退:“我就是無意路過,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說完,他帶著幾個狗腿子連滾帶爬的跑,連頭都不敢回。
沙欏葭麵色卻變得難看起來,她那個蠢貨三哥竟然跟蹤她?
她懷疑地看向玖茴,她那個好三哥向來自以為是,怎麼會在看到這個人族修士後,嚇成這個樣子?
警惕地退到銀籍身後,沙欏葭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銀籍,我們走吧,我不想看著你與曾經的道友為敵。”
“救命!”剛剛跑走的三皇子邏訶,又連滾帶爬順著原路跑了回來,他跟幾個狗腿子直衝銀籍與玖茴而來,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般。
玖茴瞥了眼他們身後,手持乾坤劍的步庭,對魔族人而言,與洪水猛獸也沒什麼差彆了。
“宗主仙尊……”銀籍有些茫然,仙尊怎麼會在這裡?
他扭頭看向沙欏葭,沙欏葭隻是無措地靠向他的懷裡。
玖茴腳尖一勾,把邏訶踹到祉猷的腳邊,然後雙手環胸看向銀籍與步庭。
打啊,你們快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