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蔓是宋凜經常去的酒吧, 他像是提前和人打好了招呼,鄭書夏下車走到門口有個身長玉立的男人來接她,笑著問:“是夏夏小姐吧?”
她微怔, 點了點頭。
“凜哥特意叫我在這兒等著, 就說了一句去接最漂亮的那個小姑娘, 也沒給我看看照片什麼的。”他笑了聲:“不過來來回回這麼多人, 我一眼就瞧出來你是鄭書夏了。”
這人說話很有點花花公子樣的潑皮勁兒,鄭書夏秀眉微蹙,心裡有點反感。
不過良好的家教不會讓她把這種不適表現出來,依舊禮貌的笑了笑。
“走吧。”男人偏頭,領著她進去:“凜哥在裡麵等著你呢。”
鄭書夏:“麻煩你了。”
隨著來接他的人一起走進酒吧,頃刻間四麵八方的電音湧入耳廓, 伴隨著舞池中五光十色的燈光酒氣, 讓鄭書夏一瞬間都有點後悔過來了。
宋凜怎麼可能被扣下?這個理由毫無疑問是誆她的,就算他真的喝醉被扣了,能來撈他的人也不勝枚舉, 怎麼可能用到她。
但就算心知肚明, 鄭書夏也還是想來——她想看看宋凜到底叫她過來乾嘛。
穿過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吧台前,鄭書夏還沒等見到宋凜,禮花就如同炸開一樣鋪天蓋地的灑在她身上。
“surprise!”宋凜從這漫天的‘花海’中快步走到她麵前, 幫她撥弄掉頭發上沾著的金色碎片,不等她詢問就微笑著交代:“我說了, 要幫你補過生日的。”
鄭書夏瞳孔微顫,半晌後回過神來,才笑著說了聲謝謝。
原來宋凜故作玄虛的把她叫過來是要幫她補過生日,真是挺費心思的,隻是……
就她個人而言, 還真的不怎麼喜歡這樣的大張旗鼓,尤其是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
不過這種‘不知好歹’的言論,就不用特意說出來了。
鄭書夏配合著熱鬨了一會兒,悄悄扯了扯宋凜的袖子:“宋凜哥,這裡好吵。”
宋凜:“嗯?”
“嗯…”她抿了下唇角:“我們能不能單獨呆一會兒?”
“好啊。”宋凜笑,欣然起身帶她去了一個較為安靜一些的卡座。
“來,喝這個,知道你不能喝酒。”他把一杯薄荷蜂蜜水推到女孩兒麵前,聲音因為喝酒喝多了,有股散漫的溫柔:“夏夏,以後有什麼打算?”
他修長的手指骨節沾了一塊小小的奶油,讓鄭書夏記憶和前不久的那次‘奶油大戰’重疊,微怔:“就…在殲一好好乾下去啊。”
“在殲一好好乾下去?挺好的。”宋凜重複著,笑容中多了一絲自嘲:“不會覺得太辛苦麼?”
鄭書夏搖頭,誠實地說:“不會。”
這是她用儘努力才走進去的地方,肯定是要付出一切來守護的。
“嗯,說得好,哥哥給你鼓掌。”宋凜端著酒杯一飲而儘:“有夢想是件多好的事情,幸好你還有。”
有很多人,已經根本就沒有實現夢想的機會了。
鄭書夏知道他言外之意指的是他自己,心口忍不住微微泛疼。
宋凜失去了能留在殲一的機會,很多人都為他感覺到開心,因為他依舊能在天上飛,卻不用再做那些危險的工作了。
可對於他自己呢?留下一個任務重大失責的敗績狼狽退出,即使在民航混的風生水起,可是……依舊比不上駕駛殲擊機的感覺吧?
如今見到她通過了殲一的考核,他臉上在笑,心裡也會不免感到苦澀吧?
“宋凜哥,你彆喝了。”鄭書夏忍不住伸手,扣住宋凜盛著酒的玻璃杯:“你會醉的。”
“醉了有什麼不好麼?反正我已經開不了殲擊機了。”宋凜撥開她的手。
鄭書夏皺眉:“北航不好麼?”
北航是他現在所在的機組。
宋凜嗤笑:“按照既定路線穩穩前進,來來回回都沒有任何挑戰的工作……混吃等死罷了。”
鄭書夏卻不是很讚同他的理論,她認為隻要選擇了一個工作,都應該認真去完成的,如果不喜歡的話……
“宋凜哥,你現在不快樂嗎?”她說:“不快樂的話,可以換一個工作啊。”
他們這個圈子的人都不是需要抱著鐵飯碗換不起工作的人,大可不必執著的‘自苦’。
這是淩駕於普通人的社會地位所帶來的福利,很不公平,但也很現實。
宋凜卻笑著搖頭:“夏夏,我的確不快樂,但也不單純是因為工作,你哥哥我啊,是事業感情都一塌糊塗。”
感情?鄭書夏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攥了攥,輕聲問:“宋凜哥,你…感情生活不順利麼?”
“糟糕透頂。”宋凜像是被杯裡的酒辣到,眉頭誇張的皺起來:“前幾天我做了一件事,一件我自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做的事兒——你哥我啊,主動去找前女友複合了,結果被拒絕了。”
“夏夏,你說我是不是特像一個小醜?”
他一杯接著一杯喝酒,仿佛隻有醉得神智不清了,才能把這些平日裡難以啟齒的話說出來。
五光十色的燈光下,爛醉到幾乎趴在桌上的英俊男人口中喃喃的念叨著‘小醜’,當然不會注意到旁邊女孩子蒼白的臉色。
“宋凜哥。”鄭書夏聲音微顫:“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清泠姐?”
“是啊,要不然我怎麼會找她複合?”宋凜趴在桌上自嘲的笑,他修長的手指搖著酒杯,微微抬眸,迷茫的瞳孔折射出不一樣的光:“可她不同意。”
“她說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鄭書夏垂眸看著他,心中一片荒蕪。
世界上最悲傷的事情之一,無非是聽著暗戀多年的男人在自己麵前訴說著他多麼喜歡另一個女生了。
即便那個女生不同意和他在一起,也絲毫無法讓鄭書夏感到開心。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宋凜這麼喜歡一個人,談一段這麼上心的戀愛,隻可惜那個人不是她。
鄭書夏突然也想喝點酒了,雖然飛行員最好是不要喝酒,但她現在是在放假……而且大多數人也喝的。
就是,她不會。
不會還想喝,又菜又愛玩兒。
鄭書夏盯著玻璃杯的眼神是明晃晃的渴望,把吧台裡麵的調酒小哥都給逗笑了:“妹妹,是不是想喝酒不會喝?”
“嗯。”她歪了歪頭:“你怎麼知道?”
“很多年輕人來我們酒吧啊。”小哥笑:“見了太多你這樣的高中生了。”
鄭書夏看了一眼調酒小哥細皮嫩肉卻在裝成熟的臉,默默道:“我不是高中生。”
“我二十二,可能比你年紀都大。”
“……真的假的?”小哥瞪大眼睛:“那你都大學畢業了嗎?”
她微笑著點點頭。
“嘖嘖,真看不出來。”小哥感慨:“你的眼神特彆清澈,看著不像快進社會的人。”
無論這是真的感慨還是阿諛奉承,都算是好話,鄭書夏沒繼續跟著侃,雙眸不自覺的看著已經無意識的宋凜。
他趴在吧台上,漂亮的雙眸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打出一層陰影。
小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忽然開口:“要不要調一杯果酒給你?度數低不會醉的。”
“不會醉?”鄭書夏微怔:“那還算酒嗎?”
“算的啊,有的時候嘗嘗酒味就挺好的。”小哥問:“你說呢?”
“嗯…說的挺對。”鄭書夏忍不住笑,燈光下彎起來的眼睛分外溫柔:“那謝謝你了。”
酒保說的沒錯,她也不是想買醉,就是想嘗嘗酒的味道而已。
她想知道被很多人喜愛並且依賴的這個所謂‘解千愁’的東西,到底能不能讓她快樂一點。
但不是真的酒,自然也就真的沒法讓人消愁。
一杯果酒下肚,鄭書夏隻覺得挺好喝的,她把杯子遞到小哥麵前:“再來一杯吧。”
“謔,當飲料喝呢?”小哥忍俊不禁:“度數再低也是酒啊。”
鄭書夏:“挺好喝的。”
“一杯也不便宜呢。”小哥試圖勸退她:“三位數。”
“沒關係。”鄭書夏直接對著吧台上的二維碼掃了一千塊錢:“夠了吧?”
……
又是幾杯酒灌了進去。
即便是度數超級低幾乎都算不上酒的果酒,但對於不會喝酒的新人而言,也足夠讓人暈乎乎的了。
起碼鄭書夏就是的,她搖了搖頭,知道不能繼續喝了。
“宋凜哥。”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我們走吧。”
早已經醉過去的男人當然不會理她。
“真奇怪。”鄭書夏有些納悶的嘟囔:“你那些朋友呢?”
之前一堆人一起混,自從他們兩個獨自到了安靜一點的吧台這邊,那幫人就好像自動消失了。
現在宋凜喝醉了需要人幫忙送回去,那群人就都消失了,包括把她領進酒吧的那個男人。
鄭書夏呆呆的坐了一會兒,方才想明白其中原因。
估摸著那些人以為宋凜帶她單獨來這邊是來‘泡妞’了,所以才貼心的不會過來打擾……不過他們還真是想多了。
自嘲的抬了下唇,鄭書夏心想幸虧她是知道宋凜住哪裡的,還能把人送回去,而且自己力氣大,架著一個醉鬼出去也不在話下。
想著,鄭書夏招來還在雕冰的酒保小哥:“結賬。”
“喝完了?”小哥挑眉:“結什麼帳啊,你那一千都沒喝完。”
酒吧確實是個燒錢的地方,但鄭書夏壓根喝的那就不是酒。
小哥:“我還得倒找你錢才是呢。”
“那就不用了。”鄭書夏笑著搖頭:“你能幫我聯係一輛車嗎?”
“沒問題。”小哥打了個響指,從吧台桌下就抽出一張電話單子:“這在我們酒吧是常規工作,現在就幫你聯係車。”
正說著話,一個微醺的男人晃悠到這安靜一隅,準確來說是晃到了鄭書夏旁邊。
“美女,一個人啊?”他直接上前搭訕,泛紅的麵色掛著諂媚的微笑:“要不要我請你喝一杯?”
“不用了,謝謝。”鄭書夏禮貌拒絕:“我們要走了。”
她說了‘我們’,側頭看了眼旁邊趴著的宋凜。
“和美女一起來酒吧這地兒,獨自喝醉可不是個禮貌的行為。”男人說著湊得更近,‘嘿嘿’的笑聲裡有些不屑:“哥哥說句實話,這有點不夠紳士。”
“隨便過來攀親戚,更不夠紳士吧。”鄭書夏本是不想鬨事,但這兩個搭訕的說到宋凜就等於觸及到了她的逆鱗,她輕挑眉梢,反擊的話脫口而出:“我不認識你,自稱什麼哥哥。”
男人愣住,隨後臉色一沉:“你這說什麼話?彆給臉不要臉啊。”
在酒吧這地方搭訕再正常不過,用‘哥哥妹妹’這樣的詞彙拉近關係也太正常了,他自詡沒做錯什麼事,結果鄭書夏這麼讓人下不來台才是他沒有想到的。
一個漂漂亮亮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在身邊男伴已經無意識的情況下竟然沒有半點畏懼,還主動挑釁?
男人越想越覺得沒臉,直接撂狠話:“今天這酒哥哥還非得請你了,你敢不喝試試?”
說著,就敲桌子示意小哥調酒:“弄一杯最烈的,比這美女性子還烈的,彆給我摻水啊。”
“那個,先生……”小哥心裡自然是偏向鄭書夏的,弱弱的打著圓場:“來這兒喝酒大家都都是朋友,何必鬨的這麼不愉快呢?這位女士不會喝酒。”
“不會喝酒?那來酒吧乾什麼,純粹懟人的?”男人並不順著這個台階下,他覺得剛剛受辱,此刻堅決要討回來。
尤其是鄭書夏此刻依然毫無畏懼的眼神,更是讓他心中窩火。
“今天這酒她必須喝。”男人繼續撂狠話:“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鄭書夏歪頭看著這男人,隻覺得有點搞笑。
“我不喝你能怎麼樣?”她難以理解地問:“要打我麼?”
“哈,這怎麼可能。”男人繃不住的笑了:“我看起來像打女人的人?我可是個紳士,隻是你不喝的話…”
他指了指旁邊人事不省的宋凜,不屑地哼笑:“他就彆想走了。”
鄭書夏神色不變,模樣很單純的反問:“如果硬要走呢?”
“妹妹,你這麼細瘦伶仃的想在我麵前帶著一個喝懵了的大男人走?也太不給我麵子了吧。”男人嗤笑:“想走也行,我說了,你得喝了我請你的這杯酒。”
“你乖乖喝了,咱倆剛才這口角就算結了,我幫著你把你這男朋友扶上車怎麼樣?”
“我不會喝酒。”鄭書夏頓了下,眨眨眼睛:“要不然我們換個方式和解怎麼樣?”
“換個方式?”男人以為她這服軟的態度是怕了,更忍不住笑:“行,你想換什麼方式?”
“喝酒我不行,但我力氣還是挺大的,能自己把我…男朋友扶上車。”鄭書夏當然沒有在這個時候還要強調她和宋凜的關係,模樣很無辜:“要不然我們比比力氣吧。”
“比力氣?小妹妹,你是在這兒跟哥哥逗著玩兒呢吧?”男人聽她這麼說,實在是忍不住大笑起來了:“還是你想讓我故意欺負人啊?”
“不會啊,我提出的和解方式,很公平。”鄭書夏卻沒有笑,還是很正經的模樣:“我們比賽掰手腕怎麼樣?如果我輸了,我會喝你請我喝的酒,如果我贏了……”
“你贏了我就跪著把你男朋友抬上車。”男人迫不及待的打斷她的話:“順便自罰三杯。”
鄭書夏忍著笑,隻唇角輕輕抬了下。
“不用了。”她說:“讓我們離開就行了。”
“小妹妹。”男人伸手的時候,眼神充滿了同情:“我也不會太用力的,見好就收算了。”
她微笑不語。
一分鐘後,男人鐵青著臉色目送鄭書夏駕著宋凜離開的背影,然後呆呆地看著自己剛剛和她交握過的左手,腦子都嗡嗡作響。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自己看起來‘柔弱’到很好欺負的小姑娘力氣居然會這麼大——本來以為必贏的一場比試,他都不願稱之為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