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撇去周身方才被陸衍之捉弄過的不適,舒藍裹緊了身上這件單薄的外套,匆匆原路趕回家。
一路上頭腦都是空白茫然的。
躡手躡腳上樓到家開門,狹小的客廳卻不是她離開時的那般幽暗,媽媽也沒在休息。
客廳的白色日光燈亮著,媽媽麵色蒼白地坐在餐桌旁的木椅上,手裡握著電話聽筒聽著電話,手指似要把長長的電話線掐斷。
“假的吧?電話詐騙!死騙子又想來騙錢!”
“確定這個叫舒長慶的不是其他同名同姓的人?!”
“他……你們是哪家醫院?!”
木然的沉悶過後,媽媽對著電話裡的醫院通知爆發,甚至顧不上責問晚上出門的舒藍。
舒藍心驚地看著眼前一幕幕。
再之後的事,一切都像壓抑纏人的噩夢。
安頓好舒墨,舒藍跟著媽媽一起趕到了人民醫院。
隔著一道沉重的大門,手術室裡躺著她的爸爸。
警察說,舒長慶在平柏山附近的公路上違章行駛,闖紅燈被跑車撞了,全責,可能賠不到多少錢。
媽媽哭,死鬼老公好不容易找到新工作,為了錢半夜加班加點趕命送快遞才出了事。
醫院護士安慰,舒爸爸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還有一些大約是肇事者那邊的律師,各種各樣的人攪合在一起,各執一詞爭執不休,爸爸卻還在手術室裡躺著。
舒藍抬頭呆呆望著醫院天花板上的燈管,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
沉寂了幾天後,爸爸住進了監護病房。
肋骨骨折,壓到肺葉,頭部也有創傷。
手術費,醫藥費,還有懸而未決的弟弟打架惹出的麻煩……所有生活的雞零狗碎,似乎一夜之間全都冒了出來。
媽媽這段日子每天都忙著打電話借錢求人,彆的多的也沒透露給舒藍。
舒藍心神恍惚地上了一陣子學,再次想起了陸衍之。
那天看他的態度,似乎是要幫她的。
在生活的重擔麵前,卑微可憐的自尊又頂什麼用?
舒藍這次一想通,就沒有猶豫地再次拿出那隻塵封在抽屜的手機,撥出裡麵唯一一個號碼。
結果卻是停機無法接通。
陸衍之的手機早在當晚就在與爺爺的爭吵中,被他扔到了泳池裡。舒藍也是很後來才知道。
打不通陸衍之電話,舒藍隻能厚著臉皮問那個和她關係稍好一些的同桌。
朱櫻認識的人多,會不會知道陸學長新的電話號碼?或者幫她打聽一下也行。
對著舒藍沉重無措的眼,朱櫻沒法拒絕,也就去打聽了。
最後費了好大力,朱櫻總算從林若那邊打聽來陸衍之的新號碼,同時聽到的,還有另一件事——關於最初,陸衍之和程琅之間,輕浮地拿舒藍玩弄打賭的那件事……
“這個是他的號碼。”課間,朱櫻把一張紙條塞到舒藍手中。
舒藍眼中泛起感激的漣漪,“謝謝你。”
“還有啊……”朱櫻看著舒藍的模樣,有些不忍心,“舒藍你聽我講,我也是從彆人嘴裡聽到的,這件事不一定準啊……”
還是把最初那件事給舒藍說了。
舒藍愣了愣,目光黯淡茫然了下。
隨後她垂下頭,輕輕道:“嗯。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心緒再波瀾起伏,也沒在麵上表露過多。
她想她已經足夠不堪了。
而且,最重要的,她必須聯係上陸學長。這才是她目前最需要做的事,也是她僅剩的,力所能及的方法。
……
國際長途被撥通,等待接聽的那短暫十幾秒格外難熬。
好不容易,電話被對方接起。
“陸學長,我是——”舒藍剛剛開口。
“Hello?”電話另一端,傳來的卻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舒藍口中的聲音逐漸消失。
“I beg your pardon?”對方女生還在問。
舒藍愣愣的,沒料到是這種情況。她明明要找陸學長,為什麼是一個女生來接電話……
許是長久得不到回複,對方抱怨了句,很快掛了電話。
對著急促的“嘟嘟嘟”的電波音,舒藍如夢初醒。
夜晚下起了雨,伴著雨聲天上傳來陣陣春雷。
舒藍手捧手機,雙眼空洞地對著窗外雨幕,腦中轉過了無數的可能性。
長久過後,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撥打這這個曲折得來的新號碼。
再也沒有人接聽了。
她撥出一次,又撥出一次,再撥出一次。
來來回回,回答她的永遠隻有冷漠無機質的電訊音響,連同這個春夜裡斬開雨露的雷電,無情地震動著她的耳膜。
陸學長。陸學長。
陸學長……
……
一段日子過後,一次放學回家,舒藍主動和媽媽提起了回林家這件事。
當時媽媽正忙得焦頭爛額,聽到舒藍幼稚的話語後差點一個耳光差點又扇到她臉上去。
“小孩子懂個什麼!彆想了,你死都是舒家的人!”
舒藍揪著書包帶子,倔強的反駁,“我已經十八了。高中也馬上都要畢業了……”
爸爸還在醫院,難道就要這麼不管?
還有弟弟,還有房子,還有未來的一切。
如果她回林家,回那個有錢的富貴人家就能讓家裡拿到補償,讓這一切問題迎刃而解的話,那就回去吧。頂多以後也就不和爸爸媽媽弟弟們生活在一起而已。
“舒藍我就說你一個人小孩什麼都不知道……”向來凶悍的媽媽紅了眼眶。
林家的律師在此之前已經來找過媽媽好幾次了。
媽媽深知林家的辦事風格,他們哪裡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家,說給錢就給。
他們知道舒家現在經濟困難,所以給舒藍父母提了條件。
讓舒藍回林家,但舒藍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和原來的家庭聯係,也不能大張旗鼓讓外人知道這件事。
林家人極其要麵子,也極其精明。
可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對舒藍這樣一家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家庭來說。
在這種情況下回到林家,似乎變成了一件十分理所當然的事情。
……
九年後,初夏。
香港,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