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隔壁房間裡,那些一塵不染的玩具和鏡框又是怎麼回事呢?”
李耀深深凝視著徐誌成的雙眼,仿佛要從這個強行平靜的男人的眼睛,一直看透他的神魂,“外麵房間這麼臟,到處落滿灰塵——你這樣整天教務繁忙的人,當然沒太多時間和精力來打掃,但為什麼裡麵這麼乾淨,好像一天要擦拭很多遍一樣。
“如果我沒猜錯,那是你兩個兒子的臥室,那些東西都是你兒子的遺物,對不對?
“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要擦拭這些‘毫無意義的’,‘沒用的’東西?”
徐誌成的瞳孔驟然收縮。
有那麼一秒鐘,某種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哀傷和憤怒,如泛濫的洪水般從他瞳孔最深處的針尖裡噴湧而出。
但下一秒鐘,這洪水就被他以驚人的意誌力,硬生生凍結了。
“你,你竟然敢窺視我的房間!”
他死死攥緊拳頭,聲音沙啞地質問。
“沒錯,我的確十分無禮地窺視了你的房間。”
李耀認真觀察著徐誌成的每一縷表情,“所以,你現在是很惱火,很生氣,很想惡狠狠地揍我一頓,對嗎?”
“……不。”
徐誌成臉上的皺紋抽搐,勉強搖頭道,“我,我已經忘記了生氣的滋味,如果我要戰鬥,我隻會為真正的大道而戰,絕不會為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而泄憤的。”
“這可不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如果是我遇到有卑鄙無恥的小人,未經我的允許就窺探我最親近人的臥室,我一定會狠狠揍他一頓的!”
李耀道,“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每天都要三番五次擦拭兒子的遺物?如果你真的徹底舍棄了七情六欲,那這些東西根本就是廢鐵和爛紙,應該丟到垃圾堆裡去的,不是嗎?
“還是說,即便將《忘憂決》修煉到了極致,即便能舍棄幾乎所有的情感,但你依舊無法割舍對兒子的愛意?
“還是說,就算一遍又一遍念誦《忘憂決》,都阻止不了你對兒子的思念,隻能永無休止地擦拭這些東西,回憶往昔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即便生活再怎麼黑暗和痛苦,但一家人在一起,還是有過非常快樂的時光,對吧?
“告訴我,《忘憂決》真的有效嗎,真的令你忘卻了一切痛苦嗎?我看未必,我看你一直都是假裝的,都是在自欺欺人,麻痹自己而已!
“愛和痛原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麵,愛有多深,痛就有多深,既然你始終都無法抹殺對兒子的愛意,那你根本就消除不了喪子之痛,連一丁點都消除不了,念再多遍《忘憂決》都沒用!”
徐誌成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原本古井無波的雙眸紛紛被亂石擊碎,浮現出混亂的波紋——這波紋就像是一萬把利刃,要將李耀狠狠撕碎。
他的血管、肌肉統統不可遏製地膨脹起來,原本黃褐色的皮膚漸漸爆出一個個的小血點,連周身關節都發出“哢哢”的聲響,仿佛有兩股怪力正在體內激烈衝突。
“彆說了。”
他臉上的鋼鐵麵具一塊塊皸裂,擠出一副猙獰至極的麵孔,發出荒原孤狼般的嘶吼,“我叫你彆說了!”
“好,我不說,我幫你。”
李耀作勢要往裡屋走,“兒子的遺物是你最後的執念,讓我一把火幫你把執念燒掉,你就再無半點牽掛和滯礙,可以真正修煉到《忘憂決》的至高境界了!”
“你敢!”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徐誌成已經像一頭凶獸般撲了上來,左手揪住李耀的衣領,右拳如鐵錘般高高掄起,表情說不出的猙獰醜惡,仿佛真有一縷縷怒焰從七竅和毛孔中噴湧而出,即便對麵不是李耀,而是諸天神佛的化身,都要被他這一拳砸碎!
然而,就在拳頭高高掄起的刹那,他就反應過來,剛剛還猙獰萬分的麵孔,連同支離破碎的麵具,統統崩潰。
無憂教大護法,黑鐵集團的模範工人,兩個男孩的父親徐誌成,倒跌兩步,雙目赤紅,鮮血裹挾著混濁的眼淚一起流淌下來,看看李耀,再看看龍揚君,又茫然地看看兒子房間,發出含混不清地乾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