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才有力氣絕食。”
循柔推開窗子,望了眼白晃晃的日光,何必再走到那種地步,難得她大發善心,助他幡然悔悟,早脫苦海。
……
“林大人,林大人?”
身旁跟隨的工部官員叫了兩聲。
林思惟迅速收斂心神,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何事?”一頓不吃餓不死她。
“工匠們已經拿好了繩尺圖紙,可要現在就去勘測地形?”
陽光灼熱,草木蔥鬱。
林思惟拿過圖紙看了幾眼,語氣沉穩地與官吏商議施工進程與細節,跟隨的官吏和工匠無不細心聽取。
低沉清朗的聲音如一股清泉緩緩流淌,衝散了夏日悶熱,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讓人不自覺地側耳傾聽。
“若從此地開鑿湖泊,費時費力,事倍功半,不僅會拖慢進度,還……”餓一頓是餓不死,但她要找死呢?
突然沒了聲,工匠等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林思惟繼續道:“還應再做思量。”
……
快夠到了,循柔伸著胳膊努力地伸手去夠,指尖勾住藤蔓,用力地往下扯了扯,眼看著甜瓜就要到手,院門突然響起一聲吱呀。
她扭頭看了一眼。
林思惟邁過門,敏銳地朝西牆看去,隻見她腳踩水缸,脖纏藤蔓,一副一蹬腳就要駕鶴西去的架勢。
他的青筋直跳,“你給我下來!”
循柔為了摘這個小甜瓜,把玉芝支了出去,就是想留出空間做點不太優雅的事,結果被他給撞見了。
回來得這麼快?
她踢了踢水缸,“下不去。”
林思惟走過去,朝她伸出手。
循柔蹲下身,摟住他的脖子,讓他把她抱了下去,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掃了眼牆頭的甜瓜。
林思惟把她扯下來的藤蔓攏了攏,去了一趟擱置雜物的房間,拿出了一把鐮刀,冷肅著臉,把那些垂下來的藤蔓挨著清理乾淨。
循柔姿態端雅地坐在一旁的小推車上看著他乾活,“你想得怎麼樣了?”一晚上夠他深思熟慮了。
林思惟神色平淡,“什麼事?”
“當然是啊呀——”
循柔登時跳了起來,疼得她眼淚汪汪。
林思惟趕緊放下鐮刀,大步上前,打量著她道:“怎麼了?哪裡疼?”
循柔捂了一下臀又迅速放下手,咬著唇不吭聲,疼得要命。
他快速掃了眼她身後的推車,上麵不太平整,有凸起的木刺,林思惟拉過她,“給我看看。”
“你看什麼?!”循柔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著身子不給他看,她何時這樣狼狽過。
她再扭也來不及了,林思惟已經看到了,不知是她皮嬌肉嫩還是木刺格外尖利,裙子上竟然洇出了一點血紅。
他直接把她抱起,朝著屋裡走去,咬牙道:“你可真行!”好好坐著都能弄出這事兒。
“用不著你說。”循柔撇開頭,討厭,不體麵。
林思惟把她抱到床上,讓她趴著,自己去找藥。
他拿著藥瓶走到床邊,看到她趴在床上朝他看來,還是當年的那個人,還是矜持又嬌貴的國公府大小姐,不是躺在冰棺裡永遠不會睜開眼睛的冰冷軀體。
林思惟半蹲下身子,把藥放在床頭,直直地看著她,“李循柔。”
她眼眸微眯,仰起頭,“乾什麼直呼其名?”
“你不是也這樣叫我?”
她側著身子坐起來,湊近他道:“我可以,你不可以。”
是她的作風,林思惟看了她一眼道:“你說的事……”
循柔等著他把話說完。
“我不同意。”
循柔翻了個白眼,側躺到床上,咬著指骨瞅他。
“把藥上了,再把衣服換下來。”
她拉著他的衣襟,忽然道:“林思惟,你不恨我嗎?”
他沉默了片刻,“我沒時間恨你。”
她不在的時候隻覺得空寂得可怕,心都掏空了,談不上恨不恨,而此刻的時光,又是他苦苦求來的,也不舍得去恨她。
循柔把他拉到身前,“給我上藥。”不離就不離,湊合著過吧。
……
那點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刺破點皮而已,但足夠她矯情得不讓他多碰。
林思惟拉過被子,把那條亂動的美人蛇遮了個嚴實,他攥了攥汗濕的手,就不該給她上藥。
循柔踢開被子,“這麼熱的天,你給我蓋被子!”果然是養尊處優慣了,都不會伺候人了。
話音未落,林思惟連帳子也給她放下了,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涼茶飲下,身體緊繃,喉結滾動,額頭滑落一滴汗珠。
循柔撩開帳子,卻看到他大步流星地邁出了門。
她幽幽地瞟過去,隻看到他的一片衣角,不想過就早說!
循柔用蒲扇揮散帳子裡的悶熱,在床上小憩了片刻,鼻間嗅到了一股甜香,還有清涼的水汽。
她睜開眼睛,林思惟將在井水裡湃過的甜瓜遞了過來。
他帶著一身水汽清新,眉眼清雋,似山川秀朗,“不是想吃?”
循柔張嘴咬住,還算他能體察上意。
吃了一小半她就不吃了,就是嘗個滋味,剩下的他都解決了。
循柔托著腮看他,他這個人吧,有文人的雅致和風骨,卻沒有那股子酸腐,身如雪鬆,沉穩不迫。
她見過他中年以後的樣子,很有帝王威儀,循柔戳戳他的手臂,“今晚還給我打扇嗎?”自覺點好不好。
“嗯。”林思惟聞弦歌而知雅意,拿起蒲扇給她扇風,聽話聽音,她雖說得委婉,但分明是要現在、立刻、馬上。
循柔即將入睡的時候,感覺到有溫熱柔軟的東西在她臉上貼了貼,眼皮太沉也就沒有睜眼去看。
……
後來他帶她去過一次弘法寺,一千零八十階台階,看得人眼暈,這次沒讓他磕得頭破血流,但也累得他不輕。
誰讓他娶了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受不得半點累,林思惟背著她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有他替她虔誠,但願這份虔誠能分給她。
循柔靠在他的肩上,看著山間雲霧縹緲,她才是那個沒有來世的人,不必替她積攢福澤,若有福報就給他好了。
……
她將歸於虛無,千千萬萬年後,會有一個全新的自由的靈魂遊弋而出。
或許,也用不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