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行止觀(14)
元慶沒有看信的內容,但蕭複看了,還告訴他:“讓姓唐的給你一把琴,還有一個木盒子。”
信中措辭恭謙,彰顯林子葵此人骨子裡的溫良規矩,除此外,沒有讓蕭複看得不舒服的曖昧字眼。
看來林郎不喜歡唐孟揚。
大概也不喜歡男人。
簷下風燈搖晃,蕭複趴在窗台,心不在焉地揪住冒到眼前的芭蕉葉。
元慶連夜快馬趕回金陵,天還不亮,城門已經關了。
元慶掏出令牌,“陳將軍!”守城官兵立刻打開城門讓他入城,陳將軍順路就去把相府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薛丞相的枕頭旁邊,找到了靉靆。
將靉靆揣好,他還細心地撒了一點琉璃碎片在地上,偽造了靉靆破碎現場。
按照薛相這眼睛,估計隻會捧著碎片流淚。
此物難得,元慶擔心給林舉人引來麻煩。侯爺做事不瞻前顧後,那是因他身份在此,自幼未受過牽製,元慶卻不同,他須得考慮後果。
天大亮了,元慶就去了唐孟揚的府上。
這個四品大學士府,竟在金陵最好的那幾條街衢上。元慶作平民打扮,並未亮明身份,隻說有封林公子的信要送給唐大人。
小廝開了門,和氣道:“兄台,我家大人去上朝了,您等會兒再來吧。或者您將信給我,我交給我家大人。”
元慶搖頭:“叨擾了,我等會兒再來。”
他正欲暗中潛入探探唐大學士的虛實,便聽見隔壁的府上傳來女人的哭喊聲。
“大人,大人!放過孩子吧,孩子還小!求求你了!”
“陛下有令,在家中行巫蠱之術者,一律抄家!夫人你就老實跟我們走吧。”
“不是的,不是我家郭大人行巫蠱之術,是那個賤人,那個賤人關著房門養蠱,想要害趙氏肚子裡的孩子!和我們郭府家眷沒關係啊!!”
刑部辦案抄家,路過之人,都躲得遠遠的。
元慶循聲望去:“郭府,戶部侍郎郭懋?”
文泰帝中蠱一事,他也知曉,卻沒想到皇帝因此濫殺無辜,連老弱病殘都不放過。
看著郭府上下被全部抓走,他心底唏噓萬分。
元慶不再多想,悄無聲息跳進唐府院牆。
這宅院不大,前宅後院,丫鬟仆人更是稀少,荒涼的池邊亭中,坐著一弱不禁風、披頭散發的男子,正在彈琴,彈得淒淒切切,傷春悲秋。
沒有侍妾,後院裡反倒養了個妖男。
元慶一動不動,坐著觀察,觀察到了巳時一刻,唐大學士坐著馬車,下朝回府了。
那彈琴的妖男,一聽大人回府,急忙回房梳洗,一番濃妝豔抹,嬌弱地迎了上去:“爺今日大人怎麼下朝這麼早?”
唐孟揚坐在椅子上閉著眼:“陛下今日心情不佳,薛相丟了靉靆,認錯了陛下……罷了,說了你也不懂。”
“爺說出來,奴才好為您分憂解難呀。”
唐孟揚隻是搖頭,任由他給自己捏肩膀,忽又想起什麼來,睜眼道:“等下你就收拾東西,去城外莊子上避一避。”
“怎麼、怎麼突然讓奴才去莊子了?”
唐孟揚一擰眉:“京裡抄了多少官員了,你沒瞧見?”
“瞧見了,郭大人府上親眷今日就被全抓走了,奴才好怕的,都不敢去瞧。”
“最近情況特殊,連戶部侍郎都……薛相今日為郭大人求情,陛下大怒!罰了他三個月俸祿,這樣大的動作,若是隔天抄到我府上,將你逮出來!傳出去了,有損爺的名聲!”
兩人舉止曖昧,是何關係一目了然,看得元慶猛男皺眉,一身惡寒。
都是斷袖,這唐孟揚斷的,怎麼和他家侯爺完全不一樣!
這時,看門的小廝走了進來,稟告道:“大人。”
唐孟揚看過去:“什麼事?”
“方才,有一人來送信,說是林公子讓他來的,您之前說過,林公子的信,要特彆留意,小的就…立刻來稟報您了。”
“是子葵的信?”唐孟揚站了起來,麵露喜色,“誰送來的,他人呢?”
不多時,元慶就再次登門拜訪,規規矩矩走的正門。
他昂首挺胸,負手而立,頗有些趾高氣揚:“我在行止觀修行,回金陵辦差,林公子托我送信給你,他說有些東西存在你這兒,讓我給他帶回去。”
陳家兄弟常年不在京中,唐孟揚隻隨意瞅了他兩眼,並沒認出這竟然是鎮守關內的大將軍,他手中快速地拆了信,信不長,他一會兒便看完了,思索片刻道:“懷甫賢弟要的東西,我過幾日休沐,親自送去行止觀給他。”
“那不行。”元慶微笑道,“林公子交代了我,要將信上提到的東西,都帶回去給他,那在下就一定要一個不少地帶回去。”
唐孟揚聞言,複而抬眼看他。
元慶身上的氣質非同一般,收斂起來的殺伐果斷,渾身繃得像一把劍似的。
唐孟揚心底直犯嘀咕,並未一口回絕,讓人去庫房將琴抱來了:“麻煩兄台你帶回去給懷甫賢弟吧。”
元慶雙手接過琴抱住,動作小心,又道:“還有呢?”
唐孟揚:“你看過信了?”
元慶搖頭:“聽他說的。”
“……還有個盒子。”唐孟揚隻得讓人去庫房找來,“兄台,幫我給懷甫賢弟帶句話,說我過幾日去行止觀探望他,不知他眼睛好些沒有?”
元慶沒吱聲,抱著琴盒和小木盒就走,半點都不想和唐孟揚多接觸。
末了,元慶又按著侯爺的吩咐,去買了筆墨紙硯,雲南王府富可敵國,蕭侯爺不差錢,一切讓他買最好的。
辦完差事,是六七日後了。
這些天裡,林子葵每日上午在清心閣,有靈泊道長為他念書,下午,蕭複還會陪他念書,當然,這一會兒工夫,林子葵總是心不在焉的,故此他不太讓蕭複給自己念。
到了晚上,就換墨柳了。
天氣越發冷了,洗心堂的炭隻剩最後一點,入夜後,林子葵就喚墨柳到床上來:“墨柳,你來,跟我一塊兒睡,兩個人睡著暖和。”
炭盆被屏風圍在床邊,微弱地亮著橘紅的光芒,主仆鑽一個被窩,墨柳凍得直發抖,腳碰到林子葵的腳了,道:“公子,你身上好冰的,我起來給你燒個湯婆子吧?”
“不了,這麼晚了,你要去挑柴燒火,不燒了,等燒好湯婆子,你都凍僵了。”
“不礙事的,讓我去吧,我不怕冷。”
“不怕冷你抖什麼,不去了。”林子葵深深閉著眼睛,張開手臂哄著書童,“快快睡覺,睡著了,就不冷了……”
墨柳年幼,真將林子葵當哥哥看待,閉著眼就鑽他懷裡了。
那炭燒到半夜就燒乾淨了,外頭風聲呼嘯,窗戶被吹開了,墨柳半夜被冷醒,起來關窗,看見外頭刮了雪,一地的銀霜,和月光一起蓋在桂花樹上。
他冷得根本沒心情看初雪之景,急忙將窗擋上,墨柳把自己所有的衣服裹上,回頭看見公子蜷縮著睡,於是他就將那件二姑娘送的“兔裘”給公子蓋上了。
辰時,墨柳起了。
公子還沒醒。
墨柳勤快地掃了掃門口的雪,灌了一個湯婆子,塞進被窩裡給公子暖腳。
巳時,公子還是沒醒。
墨柳開始感到不對:“平素,公子都是卯時起,風吹雨打,從未例外。”
林子葵臉色不正常地泛著紅,嘴唇乾燥,還有些打哆嗦。
墨柳伸手一探:“哎呀!”
“壞了!”
他嚇了一跳:“好燙呀!公子,公子你快醒醒,你燒了。”
林子葵迷迷糊糊,被他搖醒,他輕咳了一聲:“墨柳,幾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