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行止觀(20)
林子葵搖頭,固執了起來:“我就坐這兒,我不走,你也坐下來,你的腿還有傷,怎麼到處亂跑啊。”
“……對哦,我有傷。”蕭複差點忘了,還以為林子葵不肯走是因為被逗得靦腆,結果是因為體貼自己。
他索性直接坐下來,坐在林子葵的身旁,溫熱的掌心去找他的手,大掌將之裹住:“你手又這麼冷,給你暖一暖。”
林子葵雖然也被他牽過好幾次,可有時情況特殊,他反應不過來,這會兒能反應過來,就覺得呼吸都快了起來,心弦被劇烈撥動。
隱約間,鼻尖嗅到蕭複身上馥鬱但有些冷的香味,林子葵慢慢從他手裡抽出手心,蕭複就低頭看著他的手,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手指微抬,有一點猶豫。
蕭複忍不住道:“給你暖手都不讓啊?也不合禮數?”
“是不合禮數。”林子葵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可他又怕照淩姑娘難過,隻好反過去,拉著他的手指尖。
“這樣便好。”林子葵道。
蕭複的視線停留在他的手指上,笑了,林子葵身上的含蓄和淺嘗輒止,反而叫他心癢。
兩人哪裡也沒走,就坐在清心閣的木梯上,墨柳就趴在上頭盯著公子和二姑娘瞧,兩個人肩膀挨著肩膀,席地而坐。
林子葵問:“薛老便是……薛相爺,對麼?”
蕭複:“嗯,你若對他不滿意,嫌他學問低,再換一個老師給你挑。”
林子葵隻當他在說笑,畢竟蕭複頑劣的性子他還是有些了解了,仍然掩不住震驚道:“薛相,竟然是薛相,人家……未必會收我為學生。”
“他現在告老還鄉了,身上沒有官職,能收到你這麼一個才高八鬥心懷天下的好學生,他做夢都該笑了。”
林子葵方才意識到,似乎蕭複的身份不一般。原先他便想問的,可婚姻勿貪勢家,蕭照淩家的門第肯定比自己來的強,他找不到好時機來問。
這會兒忍不住,道:“照淩,我……從未問過,你家住何處?”
蕭複知道他要問什麼,回答:“我是雲南人,自幼在雲南長大。巧的是家父和薛相有些淵源,特意送我來金陵拜他為師,可惜我不擅讀書,隻會氣人。薛相並不認我是他的學生,自然,我也不在乎。你跟他學習,我跟著沾光,也是一樣的。”
“在雲南啊。”林子葵心想有些遠,若帶他回娘家省親,馬車要走上一個月才能到。
蕭複說:“我爹娘,我祖父,他們都最喜歡有學問的讀書人,你進了門,他們都一定會喜歡你的。”
事實上蕭複這個斷袖的問題,全家上下,隻有母親察覺了一些端倪。
是因他離家七年,七年多以前,明華郡主為蕭複這個兒子說過幾門上好的親事,都沒能說成,後來蕭複就陷入了黨爭,這婚姻的事兒便擱置了。
前兩日回家,母親正想說這回事,不巧蕭複進了宮。
那天蕭複抱著林子葵回昌國公府,將林子葵藏得死死的,母親大約從府醫那裡了解了什麼蹊蹺,問他:“蕭複,你現在學那些勳貴,開始養男寵了?”
“他不是男寵,我要跟人家成親的,走了。”然後蕭複就把人轉移到了定北侯府,明華郡主連林子葵長什麼樣都沒見到,急匆匆跑去問府醫。
蕭複早已自立府門,就算是家人理解不了,指責他,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蕭複從未考慮他們的意見。
和林子葵在樓梯上坐了一會兒,薛相終於出來了,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隻有墨柳看見,這個戴著靉靆的老頭子出來的時候,滿臉的悵惘滄桑,眼角還有淚。
用袖袍拭去眼淚,薛老看向墨柳
:“方才沒有注意到,你站起來和坐起來,原來是一樣高的啊,你剛剛說你叫,林子葵?”
墨柳:“…………”
他受了巨大的羞辱:“老先生,我是書童,我知道我和我家公子坐著一樣高……那是因為我年紀還小,過了年才十三歲,我以後會長高的。”
薛老連忙戴好靉靆,這回分辨得出了:“哦,哦!搞錯了!那小書童,你家公子人呢?”
“薛老,”林子葵是去請茶了,他端著茶走上樓梯,問了蕭複薛老在哪,竟是直接撩起衣袍跪地磕頭,“請受學生一拜!”
“起來,起來罷!”薛相一生受過無數人跪拜,偶爾也能見到這樣真心實意的篤摯學子,看見他的眼睛,心下唏噓,想起方才和則悟道長的談話,他索性認了這個學生,接過他的茶,“你若要拜老夫為師,老夫隻問一個問題,為人,為官,有何不同?”
見林子葵跪在冰冷的地上,還被他考,蕭複瞪了一眼老頭子,但老頭子老覷覷眼了,壓根沒看見。
蕭複咳了一聲。
林子葵以為他是冷了,心下一緊,很快地回答薛老的問題:“學生以為,為人當如燭照眾人燒自己,為官,當如炮毀自己樂眾人。”
他頓了下,繼續道:“為黎民百姓伸張正義,為昏君佞臣阻截遏止,為江山社稷除患興利。”
薛老滿意地點頭:“好,好!”他彎腰扶起林子葵來:“地上涼,不必再跪了,你這拜師茶,為師喝了。”
他將一杯茶喝光,倒扣下來,林子葵霎時心潮澎湃,幾欲熱淚盈眶:“學生仰慕老師已久,師父在上,受學生一拜!”
說完又跪了下去,雪將他的那塊兒衣料都浸潤濕透了,蕭複實在看不下去,怪罪地盯著薛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