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複就將他直接抱了起來,命人備了馬車。
太監去禦書房回話:“陛下,趙小王爺逃過一劫,攝政王帶康王殿下出宮去了。”
小皇帝剛點完進士,手指握著紫毫,停頓了下來,表情倒是沒有變化,低頭說:“朕知道了。”
他將宣紙折起來,模樣雖小,神色卻有了天子的模樣:“將此信送到禮部去,讓禮部侍郎即刻攥寫黃榜,明日巳時張貼貢院、各府會館,昭告天下!”
-
林子葵是被元慶送出宮的,一路上,林子葵一句話都沒說,元慶坐在馬車前麵,倒是回頭看了他許多眼,視線透過被風撩起的竹簾,看見林公子魂不守舍的模樣。
今日清早的殿試,元慶是聽了的。
知道林公子是個奇人,卻不知他這樣奇,奇、卻不懂得做官該收斂,相爺應當教過他的,可性子這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改不了。
“林公子。”元慶出聲了。
林子葵抬起頭:“嗯?”
“屬下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若非朝堂上坐著的人是侯爺,今日,您大概……”雖然蕭複如今已是攝政王,元慶依舊習慣喚他侯爺。
林子葵麵無表情,“嗯”了一聲道:“你想說,沒有他,我早該死一百次一千次了麼。”
“屬下不是那個意思!”
“元慶,”林子葵打斷,頓了頓說,“陳統領,我都知道,如果不是他,我還是個瞎子,不是他請來他的師兄謝先生為我治病,我興許在淮南教書,也興許,已經死了。已無正義可為黃兄伸張,我的正義,也將青山埋骨,不複存在。沒有他,我便是一條釜底遊魂。”
蕭複救過他性命,也救過他搖搖欲墜的心。
元慶聽他這樣說,心底其實是不解的。
既然林子葵都知道,也並不是不懂感恩,為何還這樣對待侯爺?
侯爺是隱瞞了身份,這事兒,真這般嚴重麼?林公子連侯爺不是女人都原諒了,如今發現他是權傾天下的那位千歲,反而更加生氣。
可元慶不知,感情不是報恩。
林子葵知道恩情,想照淩是待自己真心的,蕭複不是。
這好像是兩個人。如果,是兩個人就好了。
元慶將林子葵送到彆苑,相爺在等著了,他知今日殿試,本
來在焦急等消息,宮裡突然派人來了,是蕭複的親信。
給自己帶了口信,讓他勸一勸林子葵。
薛相就知道了,他就知道,蕭複隱瞞身份今日定要穿幫,他瞞不下去了,玩火**,必定有這麼一遭!
蕭複來請自己做說客了。當初引薦自己給林子葵,怕就是為的這一刻。
馬車停下,林子葵先下,墨柳守在門外:“公子,林終於回來了,殿試怎麼樣了,誒?怎麼是陳兄送的你啊?”
林子葵搖搖頭,臉色還很蒼白。
墨柳心下一抖,難道是考得不好,又道:“相爺在裡頭等你的。”
“老師來了?”林子葵停在門外收拾了下心情,抬步走進去,薛相坐在書房等他,很溫和的模樣:“懷甫,殿試如何了?”
林子葵站在他麵前:“老師,殿試……結束了,我不知結果如何。”現在看見薛相,林子葵就知道,他也幫著蕭複瞞了自己,可老師是有壞心的麼?
林子葵無法指責詰問,隻能以沉默對待,他不提這件事。
是薛相自己提的。
“你今日殿試,可有抬頭?”薛相喊,“你坐下吧。”
林子葵現在情緒穩定了一些,沒有發抖了,吸了吸鼻子坐下道:“抬頭了。”
“那你看見了攝政王。”
林子葵抿緊了嘴唇:“看見了……”
薛相歎道:“你心裡一定怪老師吧,知道,卻不告訴你,助紂為虐,踐踏你的一片真心。”
林子葵搖頭:“學生沒有怪老師,他的身份……學生知道,不能輕易示人。”
哪有皇帝微服私訪出宮,悄悄告訴彆人“喂,朕是皇帝”的?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一回事,這麼短的時間,林子葵還很難想清楚。或許給他一些時日,他心裡會安定平和一些。
薛相解釋:“老師不說,是因為此事,要由照淩那小子親口跟你說,我是你的老師,但也不便插手你們的事。”
林子葵點了下頭,瞧著是聽話的,可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
薛相繼續:“蕭照淩曾對我說,要為你鋪平這青雲路,不必掙紮泥濘官場,你可知何意?”
林子葵望著他。
薛相說:“當年老師混跡官場,要察言觀色,俯首做低,忍氣吞聲,那些貪官汙吏,老師一個都處置不了。老師隻能忍耐啊,不斷地建功立業,三十五歲當了欽差大臣,有了權力,老師終於可以收拾那些逍遙法外的東西了!如今,你手裡握著的是世間最鋒銳的一把劍,可斬殺世間萬物,你要用它殺貪官,還是殺自己?”
他這是提點林子葵,就算不為這層夫妻關係,為了他心底鴻願,也該把握住這把劍。
這天底下,有誰像他這樣,可以任用權力至尊的攝政王來鏟奸除惡?
林子葵耳朵嗡嗡的,這根本不是他此刻該考慮的事,他不想考慮這個的,他知道老師說的都是對的,林子葵想,自己需要的,興許是蕭複對自己的一聲道歉,也或許一聲不夠。
可林子葵知道,自己走不了,也剪不了這段關係,他是沒有這樣的權力的。
窗欞外銀杏落了滿地,林子葵餓了卻吃不下東西。
老師走了。
薛相留他一個人思考,自己點到為止,多說無益。
林子葵沉默地望著地上落葉,池塘黃昏。
門外傳來馬車停下的聲音,沿著長廊,是孩子笑鬨的吵聲,林子葵坐在房門簷廊下,聞聲抬頭,看著長高了些的煴兒,穿著喜人的桃花粉色錦袍,朝自己樂顛顛地跑過來:“林夫子,林夫子!煴兒做了風箏帶給你!”
煴兒撲到他身上來了,林子葵猝不及防接住他,隻能展露笑意:“煴兒怎麼來了?
這是燕子風箏呀?”
“夫子,煴兒做夢都在想你,”宇文煴很喜歡林夫子,腦袋在他懷裡拱,眼睛圓溜溜的像清澈的葡萄,望著林子葵,“可是兄長說你很忙,不肯帶我出……出府來見你。”
那可疑的停頓,讓林子葵陡然想起今日殿試時聽見陛下的聲音,抬頭時也似乎瞧見了,是個年幼老成的稚童,那模樣……
林子葵看向眼前的煴兒。
雲煴……
不就是“宇文”麼。
林子葵一下恍然。
原來父母雙亡的宇文煴,是文泰帝的皇子。
所有人都在騙自己,連孩子也是!可煴兒這樣的身份,真能說麼——說了,自己還敢坦然抱他麼。
林子葵不知道,所以能讓這殿下在他懷裡撒嬌,而不擔心將他冒犯。
現在他猜到了,心下有些奇怪,可更奇怪的是,林子葵沒辦法推開宇文煴,告訴他自己不得如此。
“煴兒,你怎麼跑這麼快,兄長都追不上你了,你將夫子撞倒了怎麼辦?”
後麵長廊儘頭,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蕭複的音色很亮,也有些沙啞,二者並不衝突,熟悉到他咳一聲,林子葵都能聽出來。
林子葵停頓了許久,才遲疑地抬頭望過去,蕭複在火燒雲下朝他慢慢走過來,身側渡著柔和的金光,俊美的一張容顏,像是神祇的金身塑像活了過來。
煴兒喊:“兄長,你也陪我們一起玩風箏吧。”
黃昏微風習習,再放一會兒風箏,就該天黑了。
蕭複眼神落在林子葵身上不放:“好啊,煴兒問問夫子同不同意我一起玩?”
蕭複灼灼的目光罕見地有些不安,怕他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