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林子葵避開不談,他不便追問,但目光已經注意到了,林子葵身上穿了一件價格不菲的貂裘。
唐孟揚還問他:“你戴上,是不是能看清楚字了?”
林子葵點頭:“能。”
“這樣啊……”唐孟揚低下頭去,不知在想什麼,“甚好,甚好。”
玩了一會兒靉靆,唐孟揚就將帶來的木箱給他了:“這是為兄特意給你帶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箱子一開,裡頭有乾淨的厚被褥,有兩件新的鬥篷,筆墨紙硯若乾,還有一些小零嘴,還帶了藥給他:“王大夫給你開的,我想著你在這兒沒有藥吃,抓藥麻煩,就給你抓來了。”
沒人發現,門外多出來三顆腦袋。
從上至下,分彆是:元武、蕭某、金樽。
元武說:“看起來,這個唐孟揚對林公子很好啊,這麼體貼,還給他買零嘴。”
蕭複的表情很難看。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林子葵這麼禮貌的性子,居然沒有推拒,反而是收下了,道了聲謝過唐兄。
唐孟揚:“你我不必道謝,你跟我什麼關係啊?”
蕭複的臉又黑了一層:“惡不惡心啊這個死斷袖。”
唐孟揚:“慚愧,這些日子為兄忙碌,沒能顧得上你,竟害得你跑來行止觀了,若你來找我,不就不必來了?缺錢的事,你得找我啊!”
林子葵輕輕搖頭說:“我不缺的,來行止觀是我自己的主意,這裡清淨。謝過唐兄掛懷了。”
唐孟揚本來是不信的,打量他身上熠熠生輝的銀貂裘,屋裡的炭,又信了,看來林子葵,是真遇上什麼貴人了。他心裡有些不安:“再過幾日,就是臘八節了,京裡很熱鬨,有今科學生舉辦的賽詩會,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想參加,是不是?”
“是。”林子葵很安靜地坐著點頭,“你知道的唐兄,我不該出那些風頭。上次出風頭的教訓,足夠我銘記一生了。”
“是……是,我猜也是,不過賢弟莫怕,這次科舉,有為兄為你保駕護航,你懂得韜光韞玉,會試之前,不出風頭,不會有人拿你怎麼樣的。”
當年年僅十四的林子葵,不知考場如戰場,在今科賽詩會上大出風頭,落了世家勳貴的麵子。
然後便噩運降臨。
他坦然接受唐孟揚的好,也是有原因的。
蕭複聽得臉色陰晴不定了起來:“他的話什麼意思,上次出風頭的教訓,何意?”
元武估摸著:“三年前林公子不是來過金陵趕考麼,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侯爺你看,林公子年紀輕輕,性格卻頗為老成沉澱,我還以為讀書人都這樣,可仔細一想,若是換個人,十四中解元,天縱奇才,十七八歲有這樣的才氣,尾巴豈不翹上天了?”
蕭複沒有接話,隻是看向林子葵,他沒戴靉靆,卻仿佛似有所感,朝這邊望了過來。
兩顆腦袋齊齊往後躲,蕭複揪著金樽的頭發往後一拉。
唐孟揚也看了過去:“賢弟,那邊有什麼麼?你怎麼老看那裡。”
“沒什麼,”他收回目光,“唐兄可想參觀一下行止觀?我帶你去。”
“求之不得。”
二人就這樣出去了,蕭複隔得不遠,蹲在樹上偷聽,聽見這個唐孟揚嘴很甜,一直誇林子葵的才學,但說他的性格不適合做官:“官場渾濁,你想做一個清官,好官,是不可能的,水至清則無魚,人太清了,便會顯得格格不入,你這麼顯眼,誰會靠近你呢?要不,不做官了,來為兄府上,做我的幕僚吧,我義父很寵信於我,待他百年後,我是大有可能接管內閣首輔之位的。”
但林子葵根本不吃這套,不著痕跡地擋回去了:“我和肖府有婚約在身,若沒有功名,肖大人如何將女兒嫁給我?唐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唐兄說得對,水至清則無魚,可人的心,卻不能不清。”
“好吧,為兄真是拿你沒辦法。”唐孟揚抬手輕拍他肩膀的落雪,林子葵有些躲閃,但到底沒躲開。
“他在乾什麼?”蕭複極其火大,“媽的,元武,去給我揍他一頓!”
元武用力捏了捏拳頭:“好,他奶奶的,我也看不下去了。”
唐孟揚休沐隻有一日,當天來,當天便回了,元武尾隨其後,回京半道上,唐孟揚就被人劫得鼻青臉腫,隻剩褲衩了。
林子葵在他走後,去了文昌殿燒香,他花二十文買了一塊祈福牌,用小楷筆寫了幾行字,走到那株百年桂樹下。
這樹很高,枝繁葉茂,遮陰蔽日。上麵掛滿了香客留下的祈福牌,紅綢如火,悠悠蕩蕩。因為樹高,林子葵得爬上圍著桂樹的石頭欄才能夠得著。平素那些香客,也都是要爬的。
然而要爬上去,就要弄臟二姑娘送的披裘。
林子葵不願,於是伸長手臂,踮著腳去掛,能夠著,但不好將紅索纏上去打結。
正在林子葵努力踮腳去夠時,從他背後伸出一隻手來。
這條手臂很長,一下伸得高高的,手指自然地接過他手中的祈福牌,掛在了樹枝上,打了個不太美的死結。
林子葵腳後跟落下來,仰頭去,蕭複的下巴就壓在他的頭頂上,音色有些低沉:“祈福,林郎,你寫的什麼?”
這個角度讓林子葵一時眩暈,下意識說了:“娶你。”
蕭複的下巴抵著他柔順的發頂蹭了一下,嗓音在發笑:“我想也是。”
“是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林子葵一臉懊惱,“我不該說的。”
蕭複斟酌道:“你寫的是娶肖二姑娘為妻對吧?”
林子葵點頭:“寫的照淩姑娘。肖照淩。”
蕭複點頭:“那便是靈的,事在人為,心誠則靈。”
半夜裡,行止觀裡靜悄悄的,所有人都睡了。
蕭複提著燈出來,將燈籠擱在一旁,他伸手撥弄著在桂樹上尋了一陣,找到了林子葵今日酉時掛的牌子。
奈何被自己打了個死結,很不好摘,費了很久的工夫,他耐著性子沒有拽斷,終於取下來了。
蕭複這才瞧見,他寫了什麼。
“今願與肖照淩姑娘兩情相洽,兩心相印,喜結連理,鸞鳳和鳴。”
這一行字當真是明月直入,無心可猜,而神牌上雕刻的蓮花,在皎潔的夜色下,披著明月的流光,如星如月,如夢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