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你在家正好。咱院兒幾個老爺們要商量一下汙水管道的事兒。”
走進來的人是何玉燕沒怎麼打過交道的曹大爺,也就是二號大雜院的管事一大爺。
顧立冬訝異地看了對方一眼:“行,是去你家還是?”
“去老趙家。正房那鬨哄哄的,說不了話。”
正房門口廊下那一塊確實站了不少大媽嬸子。大夥兒都在說著沈清清找對象這個事兒。
顧立冬轉頭跟何玉燕點點頭, 直接就跟著曹大爺離開。
前院這裡, 已經來了好幾個大雜院的男人。
見到顧立冬過來, 隔壁邱叔樂嗬嗬地招呼他過去:“你小子,結婚這一個月,咱老爺們的聚會你都不來了。”
大雜院的男人們, 每周休息那天,經常會聚在一起去附近的一條大河釣魚。又或者一起喝茶,說說廠裡最近發生的事兒。
顧立冬自從結婚後,每個周末不是出車, 就是跟何玉燕一起出去約會。自然不跟這些老爺們混一塊兒。
“人家那都是有媳婦的。邱叔你自個兒也有媳婦不知道嗎?”
坐在角落的曹德才說出這一番酸溜溜的話,讓顧立冬都覺得酸倒牙了。
曹大爺這個當爹的, 更是不客氣地給兒子腦袋殼來了一巴掌:“你個臭小子。自己沒本事找對象,就彆在這瞎哼哼。”
幾人說話間, 正房西耳房的胡大爺帶著兒子胡文理也過來了。還有住在東廂耳房, 雙職工家庭中的男人許成才, 也拖著鞋子過來了。
大雜院一共12戶人家, 除了林老爺子,其他家的男人都到齊了。
“行了, 人都到齊了。建設你說說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
董建設清了清嗓子說道:“前段時間我不是提交了汙水管道搭建申請嗎?經過我的不懈努力, 終於讓接到胡主任鬆口, 幫忙提交了這份申請到上級部門。”
大夥兒聽到這,紛紛點頭。董建設有這個本事,作為同住在二號大雜院的鄰居, 大夥兒自然很高興。
但這高興沒有持續兩秒鐘,董建設就一副失望的樣子:“但是,昨晚下班後,我去胡主任家裡問消息。對方說這個事兒不好辦。因為工程量特彆大,但我們這一片胡同就我家申請,所以這個不好通過。”
其實,對方的原話是:
這個事兒要辦也可以。但這條不在計劃範圍內的汙水管道,如果要鋪設,你得自己掏錢。如果不想自家掏錢的話,還有一個方法。就是動員大雜院甚至這一片胡同的人。大夥兒一起出錢,分攤下來他也就不用出那麼多錢了。
董建設知道這個提示,對方是看在他那位老丈人的份上,才偷偷告訴他的。
自然,連估算管道的價格都跟他說了。那價格高達四位數,不是他能承擔的。
如果他撂挑子不乾,那就得跟著林荷香住在老丈人家。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絕對不當上門女婿。
至於不建廁所,又不去老丈人家住,他更加不樂意。這會讓他失去事業上的一大助力。
昨兒個老丈人可是跟他說了。讓他好好工作,年底看看能不能給他的職位動一動。也是因為老丈人的話,他才想起這個管道的事兒還沒弄好。
想來想去,還是發動大雜院的人一起,大家都來建廁所。然後,再讓大雜院的人發動胡同的人。這樣一番操作下來,他不止能讓大夥兒都承他的情。覺得靠他才能在家裡弄上廁所。
同時,也能在省下一大筆開支的同時,讓林荷香看到他的苦心。
——
作為這次聊天談話場所提供人的趙大爺,敏銳地察覺到董建設話中的未儘之意。
他眯了眯眼,看向曹大爺:“曹老哥,你可是咱大雜院的管事一大爺。建設說的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曹大爺能當這個管事大爺,自然不是傻子。他在心裡暗罵趙大爺兩句奸猾,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那胡主任有說這個事兒怎樣才能解決嗎?”
曹大爺對於在自家建廁所,並不十分在意。但家裡老婆子年紀大了,公廁的石板到了冬天經常會結冰。他一個大男人不怕這個,但家裡的老婆子還是得要小心些。家裡要真的有個廁所,能方便不少。
董建設就在等這句話。於是,麻溜兒接過話頭,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主旨就是大夥兒一起申請,然後一起修廁所是最劃算的。平攤下來,一戶隻用出五六十塊錢。而且,整個工程需要用到的建築隊、建築材料這些,市政那邊會負責。
——
乍一聽好像占了大便宜,但大家都不是傻子。
很快,負責給他們倒茶的孔大媽立馬跳了出來。
“我家可不想蓋那勞什子廁所的。公廁多好啊!又不用咱搞衛生,又不用浪費水。”
孔大媽可是精明人,早打聽過了。這個什麼廁所建在家裡,可不是農村那種自家茅坑,挖出來還能漚肥。而是拉出來的黃金,要用水衝走的。這可是實實在在浪費水,她舍不得。
再加上修個廁所,就要拿五六十出來。家裡那麼多張嘴巴,她可不能浪費這些錢。
“哎,你這老婆子。我們男人說著正事兒呢,你個女人插嘴乾啥?”趙大爺一副責怪的語氣。但看他那八風不動的樣子,就知道這人其實是讚同孔大媽的話。
一直坐在邊上沒怎麼說話的顧立冬,並不想參與進這個爭論裡麵。反正他家遲早要蓋廁所的。這次不行,之後他也會去托關係。
前院忽然吵吵嚷嚷的,一牆之隔的何玉燕自然聽了個清楚明白。
她跟顧立冬的立場一致,對這個事情不準備發表任何看法。倒是董建設,聽他那話頭,好像真的喜歡林荷香,喜歡到願意為她攬這些事兒。
難不成,戀愛腦的林荷香,真的遇上了真愛董建設?
這問題出現在腦海中,何玉燕立馬搖頭。就是她也不信董建設的目的有那麼簡單。
很快,顧立冬也從前院回來。看樣子,這次商談應該沒啥進展。
——
另一頭,後院的熱鬨卻一直在持續。
在前院的男人一個個跨過垂花門走進後院的時候,何玉燕就聽到曹大爺問他邊上的沈叔:“你家這是快要辦喜事呢?”
兩家人並沒有因為小輩相親不成功,產生任何間隙。
沈鐵生歎氣:“閨女喜歡的話,估計就快了。”
接著,他看了看曹大爺,又看了看已經走到西廂門口的顧立冬。再次歎氣:“要那丫頭能看上咱大雜院的小夥子就好了。”
聽了個正著的何玉燕:……
顧立冬輕輕叫她:“怎麼呢?木呆呆看著那?”
何玉燕估計對方應該沒留意垂花門那兩人,搖頭:“算了,沒啥事兒。怎麼樣?是不是談不攏?”
提到錢,那是兄弟都沒得做的。更何況是鄰居。每家每戶預估要出五六十,而不是五六塊。這種事情能談妥才叫有鬼呢!
“沒用……”
顧立冬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正院廊下那發出一陣接著一陣的爆笑聲。
幾個大雜院的大媽,還有幾個胡同的大媽,一個個抱著肚子大笑。而在大媽視線集中的地方,則是那個叫賴哈平的男人。
“這男人可真受女人歡迎。”
準確來說,是年紀大的女人。
圍著他說話,甚至動手拍拍他肩膀的,都是這些大媽。
大媽們笑得肆意,沈清清這姑娘在邊上則是冒星星眼。
這個畫麵怎麼看怎麼奇怪。
這樣笑鬨的畫麵一直持續到傍晚,吃過晚飯後這賴哈平才離開。
而大媽們對這小夥子的評價也出奇得高。一個個都跑到沈家,讓他們早點結婚,好讓這麼好的小夥子住進來。
沒錯,何玉燕也是傍晚的時候,才知道這個事兒。
據說這個賴哈平家裡住在城北的大雜院。家中有五個兄弟。說到這一點的時候,鄭大媽這個愛兒的羨慕得不得了。而且,這也成了賴哈平的優點之一。
家裡兒子多,房子又隻有一間耳房。加上他前頭四個哥哥都結婚了。哥哥們又都生了幾個兒子。據說一屋子除了他媽跟四個嫂子,其他全是男的。十多個男的加上五個女的擠在一間不超過二十平的耳房,聽著相當嚇人。
再據說,這家人因為房子住不下,家裡的男人夏天都直接在大雜院的廊下、院子打地鋪睡覺的。冬天則是男人擠一堆,女人擠一塊這樣睡。
最後,跟何玉燕透露消息的江嬸子,還感歎一句:“這種家庭聽著是真苦,但這娃兒不錯。答應結婚後住到沈家。好歹能給沈家兩口子養老送終。”
“而且,這賴哈平家裡條件是艱苦了些。但這家有生兒子的根腳。加上他也有個正當工作,還是個高中生。配清清這個初中都沒讀完的,也就差不多了。”
最後這句話來自愛兒黨鄭大媽的感歎。
其他人不知道是個什麼想法,反正何玉燕聽完是相當炸裂。
這導致她傍晚在外頭散步的時候,第一次沒有心思欣賞路上的美景。特彆是這個“生兒子的根腳”,還真是何玉燕第一次聽說的。這些都是什麼魔幻言論?
“你說,沈清清這人是不是腦子丟了?”
跟沈清清的幾次對話,何玉燕覺得對方人還可以。而且也不是著急要嫁人的。怎麼忽然就選了這麼個讓人一言難儘的對象。
顧立冬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這是沈家的事兒。人家沈家父母都不說啥,他們外人著實沒立場置喙。
——
散步結束後,外頭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拉了燈繩,燈泡一亮。緊閉屋門、窗戶的堂屋裡,顧立冬再次拿起那把螺絲刀開始拆收音機。
兩人都是沉得住氣的人,到了現在外頭沒人,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大乾一場。
隨著收音機的外殼被拆開,何玉燕可以清楚看到裡麵除了正常收音機應該有的部件,其餘空位塞滿了一卷又一卷的錢票。
“天啊!”顧立冬忍不住再次發出感歎。這簡直是天降橫財。
說著,他把裡頭的錢票統統到在桌上的籃子裡麵。
接著,兩人就開始數錢。
好一會兒過後,何玉燕來了句:“我這裡一共有六百八十二塊五毛四分錢。還有好些糧票、肉票、工業票、布票。”
顧立冬那頭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兩人互相核對了一番過後,發現有些票都過期了。
“你說著些東西都是從哪裡流出來的?”
沒有抱著撿漏的心情,再次撿漏的感覺特彆奇妙。
他們這跑了這一趟,居然就收入將近一千三。這還不算那些沒有過期的票。
相較於何玉燕的高興,顧立冬高興過後則是有點憂慮。
“這些票裡麵,有汽油柴油票、香煙票這些。”
這些票比較特殊,都是特定部門才會發得所。顧立冬作為一個貨車司機,加油要用柴油票,自然很快就發現手上這油票有點不對勁。
他隨手抽了一張柴油票,舉到燈泡附近。這才清晰地看到這票據上都有標記。
意識到這個,顧立冬立刻拿起其他票來查看。結果,無一例外,這些票統統都被人做了記號。倒是錢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看來,這些票據不能在北城用。”
能在這個年代弄到那麼多錢票的,而且這些票據的日期還集中在今年。顯然不是一個普通人能辦到的。但這些個錢票所藏的收音機,又是從一個已經被紅袖章搜刮過的地方丟出來。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不是他們能想象的。
最終,兩人決定把這個事兒保密。
何玉燕:“挑些能用的,你出車去外地的時候再用。其他不能用的票直接燒了。”
夫妻兩人商量著怎麼處理這筆橫財。外頭,兩個有著各自苦悶的男人,也再次湊到一塊兒抽煙。
——
這一次,兩人直接坐在院子角落的條凳上。一人一支煙夾在手上。曹德才先是抱怨了一通。但董建設並沒有理會他,隻是一口接著一口抽煙。神色那叫個悲苦。
“你這是為了汙水管道的事兒發愁?”
白天那會兒大雜院的男人湊到一起商量汙水管道的事情。最終也沒個結果。晚上吃飯的時候,他老爹在飯桌上一說,他媽都覺得這個事情難搞。太多人不願意出錢。
這樣想著,曹德才又繼續道:“你這真是有啥好發愁的?要愁也是我這個光棍愁。我要有個媳婦兒,就是天天給她倒痰盂,我也是樂意的。”
董建設聽到這話,差點被氣了個倒仰。
他是格局那麼小的人嗎?不就倒個痰盂嗎?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敢做就不怕人知道。
他發愁的還是那一分鐘。
一分鐘啊!
他去打聽過了,男人不能隻有一分鐘!
明明他以前是金木倉不倒的,為什麼現在成了一分鐘?為什麼啊!
董建設對著月亮差點咆哮出聲。甚至,開始有了是不是這個女人有問題,才會害得他這樣。明明以前跟筱柔在一塊兒的時候,他每次都激動得無處發泄。
肯定是上次掉公廁,林荷香身上沾染的黃金太多,讓他也沾上晦氣了。對,肯定是這樣。
找到了症結所在,董建設就更加愁苦了。
為了前途,為了他媽能過上好日子。他忍辱負重。好漢不問出處,莫欺少年窮,可能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才吧!
——
院子的低氣壓並沒有影響到西廂房顧家。
今晚這樣一筆天降橫財,讓何玉燕有點小激動睡不著。老是覺得外頭有人說話。中間還起來上了一次廁所,最後才在顧立冬溫暖的懷抱中睡著了。
因著今天要去學校拿畢業證,即使很想睡懶覺,她還是起來。
吃過早飯,她拿著自己的證件就跑學校去了。
學校這裡沒什麼學習氣氛,除了過來拿畢業證的人,其他班級來上學的人不多。
畢業證到手後,本來準備離開的何玉燕被同學叫住了。大夥兒湊一起說說各自的未來。一些找到工作的,滿臉都是朝氣。下鄉的同學,則是啥表情都有。
“李麗麗不是你家的鄰居嗎?她怎麼沒來拿畢業證?”有個姓孔的女同學忽然問何玉燕。
何玉燕無語,她好像記得這個孔同學,跟李麗麗沒啥交情的吧!
“她的娘家跟我的娘家是鄰居。至於她為什麼沒來拿畢業證,我還真不知道。”
這小半個月她都沒回娘家,怎麼可能知道李麗麗的近況?
孔同學被何玉燕的直白一噎,最後又來了句:“咱要不把畢業證給她送過去?”
——
就在何玉燕準備拒絕的時候,就看到這孔同學身後有個人挺著個肚子,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孔同學這時也發現了李麗麗的到來,立刻屁顛屁顛跑了過去。
何玉燕見狀,眼神微眯。記憶中,這孔同學以前可沒跟李麗麗有啥交集。
“麗麗,你來啦!我們剛還在說要給你送畢業證呢!”
李麗麗一臉驕傲地搖頭:“不用,不就領個畢業證而已。”
說著,還故意挺了挺肚子,一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懷孕的樣子。
這可真是讓何玉燕無語。她可不記得,懷疑一個月,肚子就大到需要挺著的地步。
這個時候,已經確定要下鄉的班長走了過來:“據說李麗麗也有工作了。在供銷社賣布的櫃台上班。”
這工作可真是個好崗位。售貨員,還是賣布的櫃台……
“小孔那麼巴結李麗麗,也是聽說她要去供銷社上班了。”
班長說著,又問何玉燕找到工作沒。她隻是隨口問問,沒想到何玉燕真找到了。
“回收站這活兒不太適合女同誌。”
何玉燕聳聳肩:“反正工作不累。”剩下的話她就不好在要下鄉的班長跟前說了。
兩人說話間,忽然李麗麗丟下那個殷勤的小孔,徑直朝她們這邊走了過來。
——
“燕子,好久沒見。怎麼最近沒見你回食品廠?我經常回娘家都沒見到你。”
這副拉家常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兩關係有多好呢!
何玉燕觀察了一下對方,發現她臉頰紅撲撲的。甚至還有發胖的跡象,就知道李麗麗這段時間應該過得不錯。
何止是不錯啊!那簡直就跟翻身農奴把歌唱有得一比。
之前,婆婆不讓她吃飽,還逼著她乾活的事兒自然是沒了的。
相反,李麗麗重來沒過過這種神仙一般的日子。
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什麼活兒都不用乾,隻要好好養身體就行。
最重要的是,婆婆也不刻薄了。包力也不打她了。
就連之前說好的工作,現在也給她安排到了一個供銷社的崗位。可以天天請假不去的那種。而她大哥的工作轉正,也有了鬆動。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懷上了兒子。這個兒子是她的福星。包家人的嘴臉她算是看明白了。所以更加珍惜肚子裡的寶貝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