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遍遍在心裡呐喊,有種被人背棄的痛苦,自今年開始,他用了多少心,一腔赤誠地和那個女子相處,平日裡任由她小小地捉弄,書案邊無數次相談甚歡,五台山顛舍裘禦寒,寺院中關懷寬慰,塞外時儘心了解……這些都是假的不成?他是那麼想要博取她的信任,一點點將她記掛於心,為什麼要疑他至此?
蘸了墨、已被摧殘成掃把的毛筆狠狠地滾落到地上,桌子上攤著的無數張“靜”胡亂落地,那張尚未寫完的,卻是皺巴得不能看了。
胤禛用力揉著手下的紙,神情冰一樣凍結凝固,墨玉的眸子全無那份華潤,隻剩下可怕的暗沉,乍一看隻覺得他冷硬如萬年的雪石,卻無人知曉,他的內心正在脆弱,正在流血一樣的沉痛,其中激烈澎湃的情緒猶如翻騰的大海,久久難以平息。
不同於這邊的洶湧莫測,徽音的臥房內,卻是真的靜如死寂。
徽音和顏顏一同沐浴,她換了衣服抱著女兒,哄著入睡後仍舊沒有放下,看似是不舍得,事實上她隻是在送靈力到懷中孩子的體內,以驅走冬日入水的寒氣,避免落下什麼病根。
穀嬤嬤帶著顏顏身邊的婢女,跪在地上稟報事情經過。
屋子裡隻有一盞燈,顯得十分昏暗。徽音坐在軟榻上,顏顏在她懷中熟睡,小臉粉嫩如常,全然不似才經過一場生死危機。
“嗯,我知道了。”軟榻上的女子點點頭,青絲如瀑般垂在背後,絕勝的容顏似明滅難辯,她語氣平平,卻暗藏殺意道,“如果主子出事,第一個被除掉的是誰,你們心裡都清楚。今日之事你們雖無大過,但責任卻是有的,這一次我且饒了你們,但是。”清潤的嗓音微頓,驟然嚴厲懾人,“絕沒有下一次,希望你們能記住,這天底下還沒有我動不了的人,哪怕有朝一日,追殺三代九族,我司馬徽音照樣做得到!”
跪著的數人身形巨震,趕忙俯首連連謝恩。
“下去吧,今日你們也受驚了,好好休息一番,明日繼續當差。”
“嗻!”
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消失後,屋子裡陷入了完全的寧靜。
片刻後,莫璃悄無聲息地出現,鬼魅一樣站到了軟榻邊,卻並沒有打破此時寂然的氣氛。
“查清了?”徽音問。
“嗯,都查清了。”莫璃答。
徽音冷笑一聲:“你說,我們該怎麼回敬好呢?”
黑暗中看不清莫璃的神色,隻是夾雜著嗜血之氣的殺意,清晰地泄漏出來。
“不,我可不想這麼便宜她們!”徽音唇角輕揚,周身爆發出暴戾恐怖的氣息,僅一閃便倏地消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般。
院子裡,一道清瘦的身影緩緩出現,而屋內的人已然感受到了。
徽音把顏顏遞給莫璃,輕聲道:“你先抱她去睡。”
臥房門開合又閉,抱著孩子的女子與胤禛擦肩而過,一進一出,屋內再度寂靜如初。
軟榻上的女子起身,右手自耳畔插入發間,直順到發尾,她起身繞過麵前的男人,向屏風後的拔步床而去,語調有些飄忽地道:“如果你來這就是為了站著,那就站著好了!”
徽音現在心氣未消,著實不想看到這個人,至少在她沒有平靜前,不想看到。
胤禛薄唇緊抿,追上一步猝然扯住印象中細瘦的手腕,猛地將她拽到麵前,兩人終於看清了彼此的表情。
徽音微微仰頭,滿臉的波瀾不驚,獨那雙眸子,寧默中燃著火苗,即使瀲灩清波亦掩蓋不住,反而更顯炙人心神。胤禛神色冰冷,一副如鐵似霜的模樣,英眉下的墨眸宛如凍結千裡的雪域,所有的情緒都埋在這看似靜止的表象下。
“你想怎樣?”徽音不耐煩道。
“不想怎樣!”胤禛吐字,每個音像是冰錐一樣砸下。
“哼!”徽音一臉不屑,身形一閃就掙脫鉗製到了屏風邊,毫不留戀地轉身跨入內室。
胤禛的表情出現裂痕,眼中充血,心中痛極,他直勾勾瞪著屏風,仿佛撕碎了屏風地定在裡麵的那抹人影上,他啞聲咬牙:“你不信我,你竟然不信我,朕就不值得你付出信任嗎?哪怕是這麼一點點都不值得嗎?”
沉寂。
沒有應聲,竟連個答案都不肯給嗎?
胤禛滿心抽搐的疼,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收斂去所有外露的情緒,恢複進門時的冰冷無痕,左腳微動要走,他不能示弱,至少他要挺直背走出這間屋子,絕不給這女子任何傷他的機會,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