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哥覺得可好些?是我考慮不周,這重塑骨肉並非尋常之事,不該如此輕率而為的。”她放下手拿出個青玉小瓶來,“這藥膏用作外敷,可以緩解疼痛,七阿哥定要收好。”
她將瓶子放到我手中,又蹲下身察看起我的腳……我下意識地縮了縮,卻被她抓了個正著,那溫暖細膩的手扣在我腳踝處,引得我莫名心顫了一下。
“骨骼都恢複了,隻是經脈還需要疏導。”她就著蹲下的姿勢仰頭看我,“七阿哥,這幾日您天天到宮裡一趟,我看看恢複的情況再決定後麵的治療,如何?”
我收斂心神點頭:“好。”
雙腳變成一樣的,是我自幼的願望,忍著疼出宮回府,我在寢殿的床帳中緩緩褪去鞋襪,看著雙腳幾乎落下淚來,挑出那玉瓶中的藥膏抹在腳上,那清涼而瑩碧色的藥膏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在宮裡的事。
那之後的日子裡,明著是皇阿瑪宣我議事,實際上我卻日日與她獨處,從起初在她麵前脫靴的尷尬難當,到後來的習以為常,我也慢慢與她有了交談。
“皇上到底是慈父心腸,若不然也不會要我來為您治腳,您的腳雖然不礙起居,卻到底於壽命有損,能恢複當然更好。”
我忽然發現,這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子,她能及時捕捉到我的情緒變化,也能很快會意我要表達的東西,而她簡單的一兩句話,更能疏解皇阿瑪要我隱瞞恢複如常一事帶來的悲涼之感。
我想,我是在意她了!
在第無數次摩娑那個裝藥的玉瓶時,我意識到了這一點。
否認嗎?慌亂嗎?不,我竟然奇異地很平靜,我知道她是四哥的人,也知道為我治腳是她和皇阿瑪因為某些原因而決定的,我更知道……她僅僅隻是把我當作一個病患,一如坐堂大夫對任何一個求醫之人一樣。
但我還是忍不住生出了那麼點異常的心思。
“七阿哥難道以為隻有坐上那把椅子才能做事嗎?人生……並不是隻有一種風景啊!”
許是我表現出了什麼,她最後一次為我檢查時這樣感歎,那時她的眼神遼遠,仿佛能看到一個很廣闊、很廣闊的天地,充滿自信,又隱隱透著豪邁。
很快,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阿瑪宣我密談,將一些人手交給了我,這些人分布於大清各地,是直接由皇阿瑪管著的,就像傳說中的皇家暗衛一樣。
“胤祐。”皇阿瑪很正式地叫了我的名字,“這些人乃是當初睿親王多爾袞入關後一手培養起來的,他們就是朕的眼睛和耳朵,現在朕命你為他們的統領,你可能勝任?”
我渾身的血液都叫囂著興奮,卻也無比清醒地知道,一旦答應了,就隻能成為個閒散皇子,再也不得涉身明處了,但這樣的權力太重要,我抵禦不了被重用的誘惑,我……渴望著能像四哥、八弟一樣,有事可做,而且做的還是重要之事。
從康熙四十九年起,我成為了皇阿瑪的眼睛和耳朵,隻對皇阿瑪負責,收集著大清各地的各種消息,可在兄弟中,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將此公之於眾。
康熙五十九年,乾清宮大殿內,皇阿瑪坐在禦階上與我們兄弟話父子情誼,一個個匣子勾起了兄弟們的心,我亦不例外,隻是皇阿瑪言語間的“徽音”兩字,卻更叫我心緒難平。
早在康熙五十四年與西方各國的那場談判後,我們兄弟或多或少都在盯著她,懷疑過、查過,也暗中有過動作,卻始終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我比他們更早,從治好腳疾起就在明裡暗裡挖著有關她的一切,皇阿瑪並非不知道,但他的默認,讓我意識到這不是不可為之事。
然而,十年之間沒有發現多少有用的消息,我就明白了,她……並不簡單。
抱著屬於我的那個匣子回府後沒幾日,她的兒子……我的侄兒悄然上了門,給了我一份關於“報紙”的章程。
“七叔,此物是額娘送您的禮物,怎麼用就是您的事了,侄兒告辭。”血簫在手,十二歲的少年身法飄緲地離開了。
那之後,我寫了創辦報紙的奏折,將此事秉報了皇阿瑪。
“老七,這是……她給你的吧?”皇阿瑪捏著奏折問我,我一五一十說了弘昈夜訪的事。
“報紙……這的確是個好東西啊,隻是……”皇阿瑪並未說完,至於報紙是否創辦也不了了之,我心知皇阿瑪有什麼顧慮,如此一樣引導言論的好東西為何不用,我猜不出皇阿瑪的心思,便隻能按下不再提及。
康熙六十一年,四哥即位為君,她成了貴妃……
宮裡宮外,我與她相隔得更遠了,或者說我與她從來就沒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