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霧沉長這麼大,雖然沈家是個糞坑,但他也不是沒有被人關心過。
學校裡就有同學會幫助他,大多是女生。
但那些幫助與安慰都可有可無,又多少帶著處身事外的冷漠和高高在上的憐憫。
謝九黎是唯一一個真正在實質上改變了沈霧沉處境的人。
沈霧沉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能去討厭她的理由。
甚至於,他再往前一步,就可以依賴看起來強大獨立的謝九黎活下去。
這一步如果踏錯,幾乎就能將沈霧沉摔到粉身碎骨。
沈霧沉自嘲地笑了笑,邁步朝法拉利走去。
——玩物?他當然明白了。
但就算聰明的流浪貓,也知道要挑選一個好脾氣的路人討要食物,不是嗎?
沈霧沉繞過車頭、打開法拉利的車門坐進去,把書包放在腳底下,又很自覺地去係安全帶。
安全帶的卡扣剛剛插好,他就聽見後麵有個年輕的男聲和他打了招呼:“你好。”
完全沒想到車裡還有第三個人的沈霧沉嚇了一跳,倏地轉頭向後看去,見到一張有點靦腆的年輕麵孔。
——謝九黎的車後座裡還坐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對方的眉眼十分漂亮,眉和眼睫都濃密又黑,眼和嘴角都天生自帶一點笑意的弧度,肩背挺拔,令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但沈霧沉絕不可能對第一次見麵的人有什麼好感。
他和同齡人對視了一眼,然後下意識把目光轉向了謝九黎。
“剛剛買奶茶時碰到他,他說迷路了,我送他一程。”謝九黎說著,從駕駛座旁的杯架裡抽出奶茶遞給沈霧沉,“這杯是給你的。”
沈霧沉拿著被塞到自己手裡的杯子皺了一下眉。
他口味很淡,重口味都吃不下,這種滿是糖精的甜味飲料更加不是他喜歡喝的。
“你不喜歡喝甜的嗎?”後座的男孩子像是不經意地開口提議,“正好我有點渴,你不想喝我可以幫你解決。”
沈霧沉默不作聲地把吸管直接捅進去,低頭吸了一大口。
男孩子似乎也不太介意沈霧沉的無聲拒絕,他將手肘撐在前座的兩個座椅肩上,微笑著自我介紹說:“對了,我叫顧舟。剛才聽這個姐姐說,你姓沈?”
沈霧沉把甜膩膩的奶茶咽下口,冷淡地回答:“沈霧沉。”
他說完,想到自己還不知道身旁這個女人的名字,又不自覺地瞥了駕駛座一眼,眼角餘光正好捕捉到她嘴角愉快的笑意。
……有什麼好笑的?
“對了,還沒有問姐姐你的名字?總感覺一直這麼喊你好像有點不太禮貌。”顧舟又很自然地和謝九黎搭話,似乎天生就是那種八麵玲瓏、能讓所有人喜歡的高情商社交達人。
和沈霧沉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沈霧沉就是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問題,顧舟能這麼輕易問出口,他怎麼就覺得開口比登天還難。
“謝九黎。”握著方向盤的謝九黎笑著說,“你繼續叫我姐姐也可以,我確實比你們大。”
“但姐姐剛才要是從車裡下去換一身校服,肯定就可以混進沈霧沉的高中裡去吧。”顧舟失笑起來,“如果我不是大一新生、你又開著車的話,保險起見絕對會先問你是學妹還是學姐。”
沈霧沉:“……”怎麼回事,這個人雖然很會說話,但一句句又聽著讓人那麼火大。
顧舟和謝九黎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路,半分鐘的冷場都沒有出現過。
沈霧沉一句話也沒插上。
等車按照導航停到一所高教園區的大學門口,顧舟才結束了對話:“對,就是這裡——不好意思啊,我本來應該自己打車的,還讓你們送了我一路。”
沈霧沉看著校門口的“航天大學”幾個字,靜靜地吸了口奶茶。
顧舟走得很乾脆,下車朝他們揮揮手就進了校門。
沈霧沉一時都有點摸不清顧舟的目的。
但他心裡總有點擔心謝九黎輕易被人騙錢。
——她上次掏六千萬時,眼睛都沒眨一下。
“小小年紀嘴已經這麼甜了。”謝九黎邊將車調頭邊看了一眼沈霧沉,“要是那些話能從你嘴裡說出來就更好了。”
沈霧沉垂眸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剛才顧舟的台詞。
是那句“你和我搭話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是自己的妄想動起來了”,還是那句“姐姐肯定剛搬來吧?不然我見過你絕對不會忘的”?
無論哪句,沈霧沉都不可能和顧舟那樣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來。
能把這些好聽的話說得一點不叫人摳腳趾也算是一種難得的天分。
但在沈家那樣的環境裡摸爬滾打、看人臉色長大的沈霧沉堅信,顧舟絕不可能是個碰巧上了謝九黎車的人。
他的這一點懷疑在謝九黎到家後發現車後座掉了一張署名【顧舟】的學生卡之後飆升超過了警戒線。
——這種假裝遺失物品來製造第二次見麵機會的手段,雖然老但擋不住它好用。
沈霧沉看了一眼他覺得或許可能是個傻白甜的謝九黎。
果然謝九黎拿著學生卡翻來覆去看了兩眼,毫無所察地說:“我明天送你到學校以後,去他學校跑一趟吧。”
沈霧沉閉了閉眼睛,內心掙紮了幾秒鐘,才再度睜開:“我去送。”
謝九黎奇怪地抬頭:“你要上課。”
沈霧沉直接把學生卡從她的手裡抽走了:“明天學校組織去航天大學參觀,正好。”
“這麼巧?”謝九黎根本沒懷疑,“那你拿著吧,彆忘了。”
沈霧沉低頭看看學生卡上的大頭照。
這種類似的證件照生圖總是能把人拍得特彆醜,但顧舟就被拍得陽光又溫文爾雅,放到網上都能立馬有人點讚說要眾籌給他出道。
沈霧沉看了一會兒,又抬頭去看已經在刷外賣APP的謝九黎。
……謝九黎人傻錢又多,要是顧舟真為她的錢來,她八成會被騙到。
沈霧沉覺得自己不該、也沒有立場為謝九黎擔心。
但他偏偏就是很上心。
沈霧沉冷靜地對自己解釋:就當這也是給謝九黎還債打工的一部分內容好了。
他這樣想著,把顧舟的學生卡翻了個麵,帶照片的一麵朝下塞在了書包的最底部,把那張笑臉用厚厚一疊教科書給給壓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