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裝模作樣咳嗽兩聲,掛掉電話,轉而眉峰蹙起,問道:“律風你怎麼回去睡覺休息?我幫你假都請了。”
“睡不著,我們不是缺人嗎?我過來……過來……”
律風“啊切”一聲,續上剛才的話,“過來改圖!”
“彆。”瞿飛伸手抓著律風往外走,“我答應師父,盯著你好好休息,才過來工作的。要讓他見了你身患重病還來帶病改圖,絕對批我。”
橋梁修改設計圖,加一段環形匝道雖然是重要的事情。
可設計隊伍近十一人,還有專門負責測算的工程師,再怎麼加班趕工,也輪不到一個病號帶病堅持。
律風哪怕身強體健、手臂跑馬都抵不過一米九壯漢強行帶走。
海風一吹,他頭更痛了,皺著眉說:“我保證不熬夜,畫到下班就休息。”
“不行,感冒會傳染,你一個人能乾倒我們整個團隊。本來就缺人,二建那群草包設計師又一直不來,再倒兩個,咱們橋也彆想修了。”
瞿飛絲毫不讓,把律風往外麵的觀覽電瓶車推,“上車,我把你送去宿舍。”
然而,車子還沒發動,瞿飛的手機就瘋狂響了起來。
“二建的設計師來了。”翁承先聲音平靜。
瞿飛立刻炸了,“草!到底是哪個王八蛋畫錯了圖!我馬上過來!”
畫錯人工島建設圖、導致跨海大橋必須得改加環形匝道的罪魁登島,瞿飛也顧不上送律風回宿舍了。
仇敵當前,自然要同仇敵愾。
更何況,律風這麼病歪歪的模樣,有一半二建設計師的責任!
怒火中燒的瞿飛,電瓶車開得像摩的。
律風本來發痛的頭腦,涼風吹多了,反而降了不少溫。
瞿飛風馳電掣要去找設計師算賬。
律風微眯著眼也開始算賬。
不知道二建來了多少設計師,有沒有懂橋會做力學分析的老設計,他們環形匝道橋基、橋麵都缺點人手,最好多來幾個,幫他們把橋線再拉一遍,查查錯漏。
特彆會規劃。
他們的觀光電瓶車殺到了岸口,翁承先和易興邦正好從服務區出來,等在了二建來的一群人麵前。
二建集團負責整個人工島設計建設,從服務區到預留棧橋,以及金嶼人工島每一根設計線條,都是上島的這群設計師畫出來的。
他們有人年長,有人禿頂,還有人格外年輕。
無一不是神情凝重,唯恐南海隧道總工發怒。
當然,金嶼人工島負責人已經發過無數次火了。
追究責任、開除賠償、法院起訴等等警告用詞,他們聽過無數次,集團內部檢討大會還沒開完,這群設計師馬不停蹄來南海,就為了逐一檢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為首的設計師,正誠惶誠恐地跟翁承先解釋情況。
律風微眯著眼,端詳著他們,忽然發現有個人縮在人群後麵,總是回避他的視線。
越躲,這人越眼熟。
“嗯?”
律風病得不清,但記性極好。
他眨眨眼,忽然喊出聲來,“錢旭陽?”
他沙啞低沉一聲喊,立刻把所有人的視線彙聚起來。
南海隧道跨海大橋設計者律風,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哪怕他臉色蒼白,神情憔悴,也這擋不住這經常出現在電視新聞、表彰大會上的熟悉麵容。
“錢旭陽,你認識律工?”
“你們同學還是朋友?看不出來啊。”
“小錢,怎麼沒聽你說過?”
律風不過是喊喊名字,周圍心思活絡的設計師們,已經神情驚喜地扯著錢旭陽問話了。
乾這行,有熟人就是最好的門路。
更何況他們整隊到島,等待的是南海隧道項目部的問責,一著不慎這輩子都可能畫不了設計圖。
突然來了一個錢旭陽的熟人,而且還是設計南海隧道跨海大橋的大設計師,他們怎麼可能不激動!
二建設計師們跟錢旭陽的關係不錯。
幾乎人人暗示、明示、慫恿錢旭陽上前去跟律風拉拉關係。
然而,錢旭陽被眾人往前推,麵如死灰,腳如灌鉛。
天知道他是怎麼走到律風麵前的。
因為律風,他好好的國院鐵飯碗沒了,被老爹發配烏雀山大橋項目組下級公司,沒日沒夜畫圖紙。
他跟施工員同吃同住,把烏雀山大橋設計的每一根螺絲釘都畫得栩栩如生,才獲得了離開前線的好機會。
終於,錢旭陽可以舒舒服服坐在二建集團辦公室,當一名朝九晚五國企設計師。
可他做夢都想不到,二建經手的金嶼人工島服務區設計建造工程,會出這麼大的問題!
大到需要他們這群坐辦公室的設計師,親自負荊請罪!
所有人視線都聚焦錢旭陽,等著這位年輕人跟年輕的律工展開友好對話,拉拉關係。
然而,錢旭陽猶豫半天,說出口的不是“嗨你好嗎”,而是——
“律工,金嶼人工島對接設計失誤絕對不是我乾的啊!我學道橋的,而且我畫了三四年烏雀山大橋工圖,對橋梁結構了如指掌,怎麼可能畫錯跨海大橋的棧橋!”
還沒嚴刑拷打,錢旭陽臉色白得跟病弱律風一個色號,說了一堆話推卸責任。
周圍設計師神情各異,總歸不好看。
畢竟,錢旭陽說不是自己乾的,意思是他們乾的咯?
“……你嚎什麼?”
律風頭暈腦脹,被錢旭陽這麼一吵吵,眉頭都皺緊了。
即使他精神疲憊,也能看懂麵前設計師們的神色。
團隊氛圍需要維護,而不是在關鍵時刻一刀兩斷。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麵對問題,不思考解決問題,卻思考把自己從問題裡摘出來的利己態度。
不管翁總和其他工程師怎麼想,至少在律風這裡,找人負責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忍著感冒症狀,揚起音量,難得嚴肅說道:“叫你們來是幫忙的,又不是開檢討大會。”
“怕擔責任就好好乾活,而不是急著扔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