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班生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鐘珂精神奕奕的說:“你不知道懸帶橋?我跟你說!”
懸帶橋作為一種獨特的橋種,全世界都沒有幾座。
國內唯一一座淘金橋,建成不到三十年,就因為年久失修倒塌了,完全不符合橋梁設計使用年限100年至120年的標準,所以國院的橋梁論文裡,也沒有提到過這樣冷僻的橋型。
因此,律風也沒有研究它的機會。
但是,道橋專業學生可太熟悉這種橋了。
老師最愛用淘金橋舉例,講述懸帶橋的奇特與工程師的優秀,希望學生們能夠借此懂得,敢想敢做敢設計,才是橋梁設計師該有的魄力。
鐘珂模仿著老師的語氣,對淘金橋侃侃而談,律風專心補課。
於是,當那些不需要趕工項目的設計師,晃晃悠悠走出電梯間,立刻見到敞開的辦公室大門裡,端坐著傳說中昨天加班的律風。
昨天加班的人,來得比他們上班的還早。
而且,昨日重現,往事再來。
鐘珂居然又在跟律風談什麼省材省料,什麼施工方便,什麼國際先進水平,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會不需要錢旭陽來問好,他們都不由自主地靠過去,聽一聽,烏雀山大橋是不是有什麼新進展了!
“聊什麼啊?哦,懸帶橋啊,律工你沒聽說過?”
“這個橋厲害啊,之前在網上火得不得了,我們都專門去看過。”
“我讀過自錨上承式懸帶橋的論文,裡麵有些理念現在看來已經過時了,但是在那個年代,有這種想法和嘗試的勇氣真的不得了。當年的工程師都是自學成才,還能把橋給建成了,確實了不起。”
鐘珂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群人好奇的湊過來,又開始聊天。
話題從烏雀山大橋方案,走向了網紅橋麵與工程師八卦了。
“行了,都幾點了,還不去上班!”
鐘珂重新開始趕人,準備還律風一片清淨。
然而,律風拿起手上資料,問道:“等等,我請想問一下,你們知不知道這幾張草圖是誰畫的?”
熱衷閒聊的設計師,不少人都參與過烏雀山大橋這個項目。
他們湊過來看手上的草圖,一張一張地翻過去。
這些手繪設計圖他們確實在資料裡見過,曾經還嘻嘻哈哈調侃了一番,怎麼有個懸帶橋。
但是,畫設計圖的是誰,他們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老周你見過嗎?”
“沒有,這是第五個方案吧,這不是謝宇你們參與的方案嗎?”
叫謝宇的設計師,年紀看起來四五十歲,比其他人都要蒼老一些。
他剛才還笑嘻嘻的聊懸帶橋,此時卻神情嚴肅地翻看這幾張手繪設計圖。
律風見他的表情,看得出他知道什麼。
可是,等謝宇翻完圖,他遲疑的說道:“這個……還是問吳院最清楚吧。”
他的語調低沉,似乎這幾張圖牽涉了什麼諱莫如深的內幕。
律風還沒開口追問,身邊的同事熱情地煽風點火。
“怎麼又要問吳院啊,謝宇,有什麼不能說的?”
“對,你既然知道是誰畫的,就直說唄。搞不好律工去跟對方溝通溝通,就出新方案了!”
他們打著律風的旗號,想聽內幕的心情呼之欲出。
明明是自己想知道,搞得好像是為國為民為大義,一點兒也不八卦。
然而,謝宇表情為難,笑得勉強。
他看向律風,說:“這幾張圖純粹是因為方案三、方案四受到地震影響,設計師隨便畫來開拓思路的。烏雀山建不了懸帶橋,所以我們後續才沒有更進一步的研究。你知道是誰畫的,也沒什麼用。”
“可是……”
他想知道的,是這位設計師為什麼明知懸帶橋不可能在烏雀山建成,還畫出了這幾張設計圖。
是因為懸帶橋給了設計師靈感,還是說烏雀山大橋可以從懸帶橋的設計理念裡找到新的突破口。
律風還沒說出他的想法,人群後麵就傳來一聲問。
“都在呢?”
他們轉頭一看,吳贏啟和馮主任走進辦公室,徑直向他們走來。
吳贏啟一直在其他橋梁項目裡帶隊,如果不是為了律風,也不會三天兩頭回橋梁院來。
他剛回來,就見員工們圍著律風,熱烈的討論。
而錢旭陽離他們遠遠的,完全無法融入這個集體。
吳贏啟臉色稍緩。
果然,他們橋梁分院的人,還是喜歡有真才實學的設計師。
“看得怎麼樣?”吳贏啟隨口問了問律風。
誰知道,律風馬上拿起手上的設計圖,一點兒想要客客氣氣回答領導問題的意思都沒有。
“吳院,麻煩你看一看這幾張設計圖。這是誰畫的?”
他的直接,超出了謝宇預期。
謝宇神色不定的盯著吳院,唯恐律風的要求,惹得吳院不高興。
吳贏啟略微皺眉,接過了那份資料。
幾張陳舊的手繪設計圖,清晰的留下了筆觸,當它擺得端端正正的時候,像極了現在手機軟件裡呲牙大笑的表情。
他臉色有些蒼白,語氣仍是平靜的說道:“哦,這幾張圖是吳華同誌畫的。”
吳院一說畫這圖的人叫吳華,周圍的氣氛頓時沉寂下來。
剛才隻有謝宇臉色忐忑,現在,輪到其他人露出原來如此、難怪這樣的詫異神情。
但律風無法理解他們的變化,仍是追問:“我能見見他嗎?”
吳贏啟聞言愣了愣,笑道:“你見不到他了,他走了。”
習慣了嘻嘻哈哈的設計師,聽到吳院這句輕鬆的回答,瞬間覺得沉重。
他們咳咳咳哎哎哎的咳嗽、歎息,掩飾著律風想要見吳華一麵帶來的尷尬。
可惜,律風卻沒能領會這句話的委婉,更不懂得大家怎麼突然凝重起來。
他意識到,吳華應當是一位特殊的員工。
特殊到吳贏啟說他走了,大家不僅沒有爭前恐後的說說吳華的情況,還沉默尷尬的表示著“我們都認識吳華,但是關於他的離職,我們什麼都不能說”。
即使如此,律風仍是固執追問:“既然這樣,我能不能要一個他的聯係方式,我想問問他,為什麼會畫這幾張設計圖。”
他儘量語氣顯得誠懇。
誰知,吳贏啟卻苦笑了一聲,“你沒明白。”
吳贏啟趕緊糾正了自己的說法,“他走了,不是說他離職或者退休,是去世了。”
也許隻有在方言表述存在差異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律風在國外留學,不是很懂得他們這些人委婉的說法。
“吳華同誌是我父親,也是院裡的老工程師。他退休前就在負責烏雀山大橋的項目,退休之後,一直記掛著烏雀山大橋,院裡就返聘了他,繼續負責烏雀山大橋的項目。前兩年,我們建成了曲水灣大橋,工程技術又有了突破,本以為可以借此機會推進一下烏雀山大橋,可惜……來了場大地震。”
整個辦公室,隻有吳贏啟顯得輕鬆自然。
也許是最親近的人,最能釋懷。
他惋惜的不是吳華的去世,而是惋惜烏雀山的地震。
他說:“當時烏雀山地震的問題,導致項目研究遇到了瓶頸,我們一直找不到解決辦法,所以他就隨手畫了這幾張懸帶橋的設計,啟發一下我們的思想,叫我們不要灰心喪氣,再去烏雀山走走,看看能不能設計出新的方案。”:,,.